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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恶棍列传 第8章 我的爷爷钟庸之死3

小说:流氓恶棍列传  作者:五经扫地  回目录  举报

峡谷幽静悠长,谷中溪水清冽,潺潺有声,水中砾石粒粒可数,青山白云,尽映水底。两边奇峰怪石林立,岩壁宛如利刀雕琢而成,层层叠叠,阴森可怖,时见飞瀑急流隐约其间。

我奶奶就是白水坡人,奶奶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没有人记得了,大伙都叫他‘朱大厨’,是白水坡最有名望的厨师,当地红白喜事要能请到他掌厨是很有面子的事。他死后很久了,闲谈中村民们还时常回味着他做过的一道道美味佳肴。

到了白水坡上,抬棺的大汉觉得肩上的灵枢越来越沉重,便决定停下休息一会儿。

刚刚放下棺材,一阵诡异的冷风刮过,山坡旁乱坟堆中猛地窜起几只老鸦,在众人头上凄厉地嘶叫着,盘旋着,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仿佛一股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渐渐逼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胆小的便咬着牙齿先提议道:“反正也没有几步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歇脚了,走吧。”众人皆以为然,便起身抬那棺材。

令人惊讶的是,无论十六个汉子怎么使劲,棺材纹丝不动,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棺材前后护杠的大汉也赶上去帮忙,却仍然不能移动分毫!众人毛骨耸然,头脑机灵点的惊慌道:“不会闹尸了吧,赶快去请和尚和师公。”

因为没有多加红包,和尚和师公与普通亲朋们一样,只送到村外的,这会儿已经返回到钟家中准备做功德。

报信的人火急火燎地赶回去,不一会儿便有亲家用摩托车载着俞法师赶来。

俞法师煞有介事地绕着棺材走了三圈,便道:“这是遇到拦路鬼了,你们烧过买路钱了吗?”钟子虎忙道:“烧过了,仍然起不动啊。”俞法师“哦”了一声,又绕了棺材三圈,这才笑吟吟道:“这拦路鬼从前在交通局里的干部,胃口比较大,不像一般小鬼那么容易打发,你们再多烧一些纸钱吧。”

钟子虎忙又烧了一大把纸钱,这棺材果然就轻轻松松地抬起来了。

谁想刚刚才走几十步,到南山脚下,棺材又抬不动了。

钟子虎不禁口出不逊:“妈的,不会又遇到拦路鬼了吧!底下也这么黑啊!收费站这么多!”

俞法师很严肃道:“不要妄语,人家阴间也是需要养路的。”

可这回无论纸钱再怎么大把大把地烧,棺材也抬不动了。俞法师汗涔涔而下,又是诵经又是念咒,始终无济于事,只好报怨说钟子虎口无遮拦得罪了鬼神,鬼神生气了,什么时候气消了,才可以重新上路。

好在这时报信的人带着老师公也赶到了。俞法师见老师公来,便惺惺作态,怏怏地住了嘴。

老师公不慌不忙烧了一道驱邪镇煞符,然后道:“可以起杠了。”没料到那棺材仍是岿然不动。俞法师神情很是不屑。

老师公面露诧异之色,径直走到棺材跟前,俯下身去,口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仿佛棺材中有人和他交谈似地。不一会儿,老师公便松了一口气,过来笑道:“适才钟老爷在此遇到故人,一时相谈甚欢,留下小憩了片刻,大家现在可以走了。”

众人一时间恍然大悟:“那演苏三的戏子,钟老爷昔日的老相好,不正好埋葬在此处嘛,难怪!”“他丈人也在这地方呢!”

众人问老师公钟老爷是遇到戏子,还是遇到老丈人了。老师公笑而不答,不过说来也怪,这回果然起得轻松了。

一路畅快到了南山,南山下,瘦削而冷竣,面无血色的钟家守墓人一身黑衣黑裤,站在山石上忧郁地看着大家。

这守墓人是世袭的,他的生活费用均由家族供给,主要的工作是守夜,防止盗墓贼和野兽打扰先灵。他基本上以去墓地上贡的人带去的贡品为食,也许是长期在山上与坟墓作伴的缘故,总给人阴气弥漫的感觉。身子比较弱的人都不敢直视他。寻常人要在他身边呆上几分钟,便会感觉手脚冰冷,心中莫名地恐惧起来,这时要不及时离开,回家之后总要大病一场,每晚噩梦缠身。

守墓人据说是没有阳寿的人,见不得阳光,所以一般白天的时候,他都呆在墓庐里,只有到晚上才出来。从前老镇长死的时候,举办了集贤村有史以来最热闹的葬礼,全镇的僧侣道士,鼓吹乐队,一个也没有落下,一路吟唱,一路吹打,直上南山。这守墓人也没有出来瞄一眼。大家都说,这守墓人早已经看破生死,心如死水,吹不起任何波澜,所以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注意的。

今天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大家笑着说,还是钟老爷面子大啊,守墓人都亲自出来迎接了。也有人说,可能是因为地师的缘故啊,地师和这守墓人关系不错的。

到了墓地,一个长方形的墓坑赫然已经挖好,刚刚挖起的黄土醒目地堆在坑旁。

坟墓是人的第二处居所,不能不重视。其实钟庸还健在的时候就四处为自己寻找墓地了。

看墓穴的风水先生从前是钟庸的门生,村里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地师”。

地师从小父母双亡,钟庸待他如同己出,养育他成人,教了他一身本事,他是个懂得报恩的人,钟庸的老去他倒比钟子虎和钟子龙要悲痛上万分,甚至不夸张地说,他是唯一会对钟庸的离去而落下眼泪的人。爷爷的遗体抬入棺材的时候,他虽然极力镇定,整个人快要晕倒了。村里的人都说从没有见过地师哭过,那一刻他却嚎啕痛哭起来,声音嘶心裂肺,听得很揪心。他是一路跪着将棺材送到大路上的,后来眼中哭出了鲜血,晕过去了。然后他就在镇子上消失了。因为他常说平生有三愿,一愿识尽世间好人,二愿读尽世间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风水。大家都说他是去云游四海去了。

钟庸还健在的时候,有一天,地师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说在见素山上发现了个上好的风水宝地,有龙盘虎距之势,如果埋葬在那里,子孙后代势必后代鹏程万里、大富大贵,为官则官运亨通,飞黄腾达,荫妻封子;为商则兴旺发达,财源广进,金玉满堂。

钟庸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却也经不起地师再三的鼓噪,便和他一起去看了。看过之后却嫌那地方乱石成堆、杂草丛生,连个花骨朵也不开一朵,山路又曲折又遥远,坚决不要。地师很是惋惜,连连叹气说:“内行看脉道,外行看风景,此话不差。”

钟庸笑答:“君子畏天命。人之生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性赋分,各自有定,谓之天命,不可改也。若是子孙不孝,纵是帝王风水、真龙穴脉。又有何用?只恐福缘小而地大,子孙承受不起,福不来而祸先现了。自古厚德才能载物,德不配位必有殃灾。人品才是最好的风水。”再三劝说未果,地师也就死了心。不久,自己买下了那块地,大兴土木,将双亲的墓迁了过去。

后来地师又在南山上为钟庸选了个墓穴,这地方景色很好,钟庸很满意。地师却颇有遗憾:“从隐约散发出来的灵气看,此处地下的灵气应当极为浓郁,只是地脉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断了,发挥不出来,这是天地造化,非人力所能为,除非有神仙移山倒海之力,否则纵使秦始皇赶来十万民工也无法改变的。不过此处依山傍水,也足以安身立命,但比起见素山那里,差得多了。可惜我今生受老爷之恩,却没有机会报答了。”

南山是集贤村人心中的圣地,死人都葬于山上。南山腰草丛中有一青砖垒砌的龟形古墓,相传是钟子期之坟,其间有一颇为平坦光滑的大青石,即坟上的祭石台,琴仙俞伯牙摔琴于此。

地师选的墓穴就在钟子期墓不远处。

在那墓穴的下首,曾经葬过我的哥哥钟破。本来夭折的人是不足以如此大动土木的,从前死孩子总是随便用草席裹一下,到山上挖个坑,埋了了事。刚好那年爷爷做药材生意很是赚了些点,执意要隆重地热闹一场,便将哥哥像个成人一般葬了。村民们都说哥哥‘死而无憾矣’。

有时候我很羡慕夭折的钟破,这担子本是他应担当的,他倒干脆,早早地撒手不干了。还是钟破走得洒脱,每次我看到钟破的小墓碑,都会傻傻地想,哥哥是不是在睡一场很长的懒觉。

每年清明节,我们给爷爷扫墓时,顺便也多烧一刀纸钱给哥哥,好让他在下面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点。

有一年我问朱成碧:“这么多年了,哥哥是不是已经投胎了?”朱成碧白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也只好不再说什么。直到近几年,纸钱老是涨价,每刀涨到六块钱了,纸的成色也大不如从前,朱成碧才很不情愿地把弟弟的那份省了。我想朱成碧已经仁至义尽。烧给弟弟的钱,他在阴间如果能如数收到的话,应该可以过上挺殷实的日子。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钟庸总是想得太多,现实中他归根到底却是个失败者,虽然他很不甘心,也得死了。生命再繁华,也不过剩下一坯黄土。百年以后,留给世界的也只是一座长满野草的坟墓。

他满怀遗憾地离开这人世,他的得意门生倒是为他选了个很清静的地方。

墓茔四周青山碧水,繁花似锦,如诗如画,清风徐来,满满是山野的气息,春天的味道,真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爷爷的死,我就不会到这山上来,也不会看到这满山的杜鹃花了。

到底是春天了,在杂草丛中,在山芼中,在石缝中,在山沟边,在山路旁,哪怕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山脚,杜鹃花都热闹而喧腾地绽放了,开得很乱,自由不羁、恣意汪洋。

满山的杜鹃花的给了我满目的惊喜,它红艳艳地燃遍了山野,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烧了起来。眼前高低起伏的山峦,变成了一个仰卧的裸女优美的曲线。我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渴望过。老的死了,小的复活了。冬眠了十几年的蛇已经苏醒。

这天正是惊蛰,传说中这一天,春雷始鸣,唤醒万千沉睡的幽暗生灵。杨柳树吐出了新芽,沉寂了一冬的野草野花野菜纷纷钻出了泥土,泛着新绿。我使劲地吸了一口山间凉快清净,杂着涩涩的杜鹃花香味的空气,依稀宛如处子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人舒适得全身毛孔都想张开欢唱。

抬眼望,空旷、清凉而明亮的天空。好像一切都在我的脚下,集贤镇静静地躺在山窝里,像个熟睡的无知的婴儿。山下翻过土的梯田,一垅垅一层层、绿油油地。即便是高不可攀的太阳也低低地仿佛就在另一个山头上。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叫人胸中豪气荡然而生。眼前,一只山鹰正盘旋飞翔,身姿飒爽。双翅伸展,轻微扇动,在盘旋中缓缓下降。一会又振翅高飞,那份自如,那份轻盈,让我的心也随之飞扬。我忽然内心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站在这个镇子的最高点,成为一段传奇!”

如果不是穿着这身丧服,这应该是一次多么愉快的郊游啊!

看着钟庸的灵柩缓缓地放下,放到墓坑里,一锨锨黄土渐渐地将那灵柩淹没。大人们麻木的心终于有些触动了,钟子虎和钟子龙的眼角都有些湿润。然而大家都没有说话,山风越来越大,嗖嗖地钻进衣服里,令人阵阵寒意。那一点点淡淡的悲哀如同山风卷起落叶,一片两片三片,在空气中飞舞,飘荡,最后消失殆尽。等到那墓坑填平,坟堆拢好,众人便都如释重负,心情轻松地烧了花圈和纸钱,燃了鞭炮,便说说笑笑着转身下山了,唯留下轻如烟雾的纸灰在西斜的夕阳下漫天飞舞,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小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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