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得名很晚,就是近些时间的事情,在那之前,这座皑皑冷峰没有名字。如果用神识仔细探查,能在寒山深处见到几处比较稀薄的灵脉。
当然,如果你对中土的事务比较熟悉,也许会发现这座山和剑宗曾经的一个山门同名。
更进一步,要是你是剑宗中人,你就会知道,此寒山就是彼寒山,这座寒山和剑宗曾经的那座山门是同一座。
而且就在半旬前,寒山主寒山圆寂。
除了靖山,剑宗各山门都没有派人去看。虽然曾经同宗连枝,但毕竟是曾经。而且在离开剑宗前,寒山的行事风格并不讨各山门喜欢。
在传闻中,靖山主苦刈与寒山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隙,不过剑宗各山门想来对这件事不会很吃惊。
在他们看来,靖山可能是与寒山有些同病相怜。
……
寒山寺外正在落雨。
一袭素袍站在雨檐前。
那是个鬓眉发白的中年人,他就是靖山主苦刈,
鬓眉发白不是因为老,看着像中年人也不是因为年纪。
相由心生,仙人的样貌,或者说本相,只与他自己的真实神魂,或者说本心相关。
雨檐外,有一个年轻人正跪坐在院中看书,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和书简上,却没留下半点水痕。
他名为元泽,是苦刈山主的关门弟子。
元泽身穿青白衣,眉眼清俊,乌发盘起,他长这样是因为他就长这样。
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禅院中除了雨落声,就只有细微的书简翻动声。
既然是出来吊唁,心绪和情绪自然不可能高昂,山中突然落雨,气氛就变得更加凄清。
元泽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回头望去,他注意到师父的气机有些变化。
靖山主的目光注视着禅院的一角,但是元泽知道师父此时绝不是在看着院墙。
“去看一壶茶”苦刈突然说道。
元泽微微一愣,心想我们又不是主家,就算有客人,也不该轮到自己看茶才对。
心里这么想,师父安排的事情却不能不做,元泽收起书卷,准备找寒山的门生讨些茶叶。
鉴于寒山哀切的氛围,元泽没有用任何遁法,他走出主家安排的禅室,徒步向山腰的灵堂走去。一路上的山水草木都和他来时一样平常,看不出什么变化。
这件事情听着很正常,但其实不太平常,尤其是这里是寒山门的修行地。
要求造化就要有灵脉,有灵脉便有灵意,有灵意便更加催生造化。
换句话说,在仙人修行的灵地中,万物的生衍变化都是极快的,一缕新芽,一轮周转就能长成参天梣木。唯有这样,诸多耗时良久的珍材宝药才有可能出现。
但是没有。
寒山没有变化,元泽来此已有数日,寒山的草木走兽没有更多变化。
也许对寒山的灵脉来说,能养活一方翠绿已经属实不易。
想着这些事情,元泽继续抬脚向山腰行去。
靖山的青年俊才在寒山腰沐雨寻茶,这是多么如诗如画的场景,如果制成观景放出去买,不知道能讨得多少女孩儿的欢心。
但是不可能,因为这幅画面没有被任何人看见,或者说,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在很多年后,在元泽早已不是青年才俊时,如果你向他提起这件事,他会十分自然的看着你,然后用最真诚的语气的告诉你他从来没有来过寒山。
如果你还要继续问…好吧,没有继续,你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成了死人。
现在的元泽当然不像之后的元泽那样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所以当他穿过山道时,惊讶的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在寒山中发现了变化,只不过这变化不是关于草木走兽的。
那是一座枯败的庭院。
山的那端,河的对岸,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座庭院?
元泽用剑目扫过远处那枯败的院门,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门还是门,石砖还是石砖,他在里面看不出任何东西。
元泽心中的惊讶慢慢沉下来,变成一抹惊惧。
他是谁?元泽,剑宗靖山主的关门弟子,整个剑宗最年轻的长老,入门修行至今,只在真正的门槛前遇到了瓶颈。
如果连他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那这个问题也太大了。
元泽的调息有些紊乱,猜想这是否与师父让自己看茶有关,而当他收回视线时,才看见了那两个正走在山道上的人。
先看见一个在远处的静物,才看见两个近处的,动着的人,这听着很不合理,但其实非常有道理。
如果元泽连一个死物都看不出门道,又如何能察觉到这二位已经走到近前?
行商打扮的男人撑着一把伞,他身上的衣服里外缝满了大小不一的口袋,袋中的事物摇晃碰撞,发出的声音和雨声相合。
男人后面跟着个小女孩,她黑袍湿透,但没有半点往伞底下靠的意思。
她头发贴在脸上,裸足踩着湿泥,趾尖粘着草叶,步伐很有轻盈之意。
……居然没穿鞋,这实在有些不雅观。先不说湿滑的尖石会不会刺伤脚心,单说那些混着腥味的湿泥,实在是……
元泽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极不合礼仪。
迎面走来的二位看着像是来山中游玩的父女,又好像是出来采风的师徒。
这场面简直就是在说,数里外有一个村落或者集镇,那里晨起有鸡鸣,日落炊烟生,里面的住户活得和和睦睦,欣欣向荣。
这是多么诡谲而且可怖的景象。
元泽可以肯定这里没有村落。
不要说数里外,哪怕是百里,千里,也绝对没法找出哪怕半个村落。
因为就算是元泽这样的剑宗长老,也从来没从书画以外的地方见过凡人。
所以这二位究竟是什么人呢。
元泽知道自己手中的剑还远不够锋利,所以袖子里并没有掐剑诀。
而且不知为何,他方才紊乱的道心突然变得宁静异常。
元泽意识到了问题的原因,他看向行商的眼睛。
那眼睛后面好像藏着一片毫无风波的静海,让你不得不心神宁静。
这是什么道法?
“你是苦刈的弟子。”行商笑着看向元泽。
元泽愣了一下,赶忙向行商行礼。
“不用往下走了,我带了茶。”行商拍了拍元泽的肩膀,继续向山上走去。
元泽认为出门在外面应该穿鞋,而且,没有客人给主家看茶的道理。
可行商的话里虽然没有命令的意味,却好像带着魔性,让人不得不服从。
元泽回望山端,他知道师父现在一定在看着自己。
元泽低头应下,便跟着行商向山上行去,一路上他偶尔回头,忽然发现那个赤足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
半山腰的灵堂中供奉着细密的金沙,堂下齐整的跪着数列寒山门生。
没有哭声,只有雨点声。
修道就是脱凡,要超乎事物之悲喜,但堂下奠灵的人依然面带哀容。
寒山当年被逐离剑宗时,堂下门生凡是有门路或者归处的,都投了别家,只有些出身细微的童子或者老仆还愿意继续跟着他。
老仆都死了。童子长大了,却不见有什么出息。
哪怕就是寒山这么一条稀薄的灵脉,他们也不可能拿的住,就连这条灵脉日后的归属是谁,他们也打听不清楚。
等到这场稀萧的吊唁结束,他们都得离开,得名不久的寒山也要换个名字。
有位寒山的门生看了看山头。
“你在看什么。”他身后的同门问道。
那位同门自然知道他是在看什么,谁都知道靖山主现在在山头的禅院住着。
“现在的靖山去不得,而且人家也不会要。”
“就看看。”那位寒山的门生也无如何不自然,他回眼看向台上供奉着的金沙,突然揉了揉眼睛。
他揉眼睛的动作很大,这是大不敬,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是他眼花了么?
为什么奉台上坐着个没穿鞋的小姑娘?
那位寒山的门生慌张的顾盼一通,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此景。
她一手捏着些金沙,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寒山好不容易结出的灵果在啃。
那是,那是,供品啊!
没人看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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