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沉看着遍野翡绿的山景,听着侧边居室隐约的谈话声,心情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他听不清居室中的谈话,但他学过医,很清楚那个小姑娘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这也能救回来?殷沉有些惊叹。
殷沉想着有关于敛家的那些传说,愈发惊叹于那行商的医术。
殷沉又想起那些传闻中的一条,捏了捏自己的肩,心想敛家的宗嗣难道不是应该不会说话?
他正沉浸在好不容易获得的安适心境中休憩,十分滋润。
然而这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从庭院外跳进来的某道黑影打断了这份平静。
“咳呕!”
少主侧目,行商回头。
庭院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声听着十分滑稽的惨叫。
殷沉感到有什么重物狠狠的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他不由自主的叫出声,又费尽全力闭上嘴。
他睁开眼,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上趴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狸猫。
黑黄条纹,澄金眼睛,嘴里叼着枚白封,咧着的牙有些凶。
殷沉和它对着眼,满心的不知所措。
狸猫眯着眼睛摇了摇尾巴,觉得他不是这封信的主人。
……
那只狸猫衔着信穿过枯败的庭院,来到侧边的居室,颉阳取过信,把那只狸猫扔到了一个烂木头架子上。
那封信里裹着一枚散发着清贵香气的丹药。
行商似乎并不如何关心那颗丹药,他翻看反复翻看那张信纸,并没有在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那张信纸上面干干净净,一个字,一个符号也没有。
颉阳没有如何失望,他只是觉得敛冬或者可以比她的父亲活得轻松些。
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她知道,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敛冬只是看着那枚丹药,她能看出来那枚丹药里有很多灵意,品秩很高。
“怎么了。”
“丽宫不要你。”颉阳这句话说的很平淡,他把那颗丹药塞到敛冬的嘴边,就像是给小孩子喂糖果。
敛冬嘴里嚼着那枚丹药。
“你得先跟着我。”
……
那道脚步声正在向殷沉靠近。
行商迈过破烂的石砖慢慢向殷沉走来。
一直以来,当行商的脚步声在中堂和边室之间来往时,殷沉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可真当行商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殷沉意识到自己心里并不是有些害怕,而是怕极了。
殷沉歪着脖子,神情木然,他靠在枯树下,看着就像马上要被推出去斩首的囚犯。
行商走到树下,走到殷沉跟前。他蹲下来,盯着殷沉的眼睛,很认真的向他问道:
“你想不想活命?”
这个问题很突兀。
在有些人看来也许还很幽默。
但是殷沉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是因为曾经有人对殷沉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殷沉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情景,但他记得自己当时毫不犹豫就说了想。
过去的他以为这是一个不需要经过思考的问题。
然而这一次殷沉犹豫了很长时间。
风从进院吹过,叶子从枯树上摔下,侧边的居室里传来几声猫叫。
“想。”
殷沉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说了想。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急促,甚至有些下贱,但是颉阳的眼里面并没有多少怜悯。
事情伴随着选择而发展,其中或者带着感情与考量,但已经很难打动他。
他冲着殷沉摊开手,向上颠了颠。这动作看着很像是武学里问道的姿势,但其实不是,因为颉阳的手颠得很市侩。
殷沉爬到行商跟前,把一块雕刻精美的宝玉放在了他的手上。
行商检查了一番,和他想的一样,殷沉手里有些相当宝贝,相当合用的东西。
颉阳从那件法器里取走了几个看着很简朴的玉瓶,扔还给殷沉,然后往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
殷沉的头上慢慢浮现出一道金色的法印,那轮法印的纹样衍及他周身各处,看着竟然像是从骨髓中透出。
行商冷漠的看着那些散发着朴美光华的纹样,丝毫没有掩饰心里的嫌恶。
他手扶殷沉天灵,向上轻提,五道金光顺着行商的指尖被抽出,然后消却于掌心。
行商的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在乎殷沉在生受拨骨抽髓之痛。
很奇怪的事情是,能被狸猫揍出声音的殷沉就这么安稳的跪在地上,一声都没有吭。
“站起来。”
殷沉头顶传来行商的声音。
“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想,甚至可以说。”
“但是如果你要做什么,先问过我。”
没有哪里不讲理,这个条件十分宽厚仁慈。
所以殷沉并不相信行商说的话
白袍男子没有接回那件玉佩,也没有站起来。
他的眼睛看着石砖,额头贴着砖上的湿苔,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颉阳有些生厌。
颉阳讨厌的不是殷沉没有骨气的样子,而是他从殷沉背后看到的某个人。
手段和目的都是其次。
那人把这个可怜的小子送到自己这里来,更多的应该是想要羞辱自己。
那人没有得逞。
那自己在厌恶什么呢。
原来令自己生厌的也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心里的想法
颉阳在明白这一点后发现自己心境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难道是因为丽宫没有收敛冬?
颉阳在送出信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把敛冬送过去。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颉阳突然明白了,原来是敛冉死了。
他和敛冉的女儿说话,心里其实很希望能够在言谈中再提及敛冉。
……
“嗷呜!”
狸花猫实在被逗弄的受不了了,炸着毛冲出侧边的居室,回过头不住的低嚎。
敛冬站在居室的门槛,揉了揉指间的猫毛,嘴里低吟着剑啸。
站在进院中的行商皱了皱眉,倒不是觉得狸猫如何可怜。只见他赶忙走上前,取出一件黑袍裹在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的视线越过颉阳的手臂,看了看枯院的四周。
行商感受到一道凛厉的剑识越过自己,横扫过整座枯院,压得房梁呀呀作响。
不管是静派还是易派,对于死亡都有着关于夜晚的比喻,而考虑到敛冬的年纪以及她面临的处境,可以说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分日光,马上就要步入长夜。
但她闹腾的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看着更不像是个背负血仇的仙家宗嗣。
殷沉正蹲在枯院的一角,他在感受到那阵剑识后身体一僵,看着和那只炸毛的狸猫有些相像。
殷沉心想书上写的果然都是假的,他本以为敛界好歹也是飞升地,里面出来的人就算不是出尘的仙子,也总得有不世妖女的气质。不管怎么说,总不该和狸猫打架。
敛冬只是看着身后摇晃的房梁,她脸上没有表情,但是行商能看见她的痛苦和悲伤。
这是因为敛冬的剑识覆盖了整座枯院,也只覆盖了这座枯院。
就像巨人变成侏儒,或者是鹰隼被刺瞎双眼,在察觉自己的能力付之一炬时,任谁都会感到痛苦和悲伤。
敛冬对此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真正体会这一点时,还是没能保持平静。
“中土能供您疗伤的地方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不知为何,颉阳的语气和之前相比变得有些恭敬。
敛冬口吟一声剑鸣作为回应。
“是,您可能得做些事,而且您不能继续这样说话。”
回应颉阳的下一声剑鸣十分短促,听着很像咂嘴声。
“希望您能做到。“
颉阳没有因为那道剑音中的意思而感到不快。他从身上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一道金枝。
行商摆摆手,于是天地改换,整座枯院离开了原先的山域,来到了新的地界。
前庭外的翠绿山景已经消失,吹进来的冷风当即就扯断了新发绿的枯树。湍急的山溪冲着皙白的石头,浪花翻过来打湿了门槛。
这里是哪?
“这是寒山。”颉阳的声音安然响起,刚好压过淙淙山溪。
“靖山主正带着他的弟子来这里吊唁,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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