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言辞颇沉，郭栋与匠户俯伏于地，不断叩头。然而，程正见此连连皱眉，对于频繁磕头的举动感到反感，非因为难以承受，而是觉得过于唐突。辽民们则哭诉解释道：
“老爷，新制之两支火铳尚在铺中，此甲全然出于小人之辛苦，用之为火铳余料打造，绝不会有耽搁老爷交代之事。”
程正脸色依旧显露不悦，辽民匠户愈加惶恐，郭栋忍不住叩首，苦求道：
“小人等屡次失误，皆因小人等自身造孽，请老爷开恩，勿逐小人之家人。”
言毕，他们闭口不言，只在地上痛痛磕头。程正眼见辽民匠户跪倒铁匠铺门前，而铁匠学徒也战战兢兢跪地，稍一思虑，已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遂叹一口气，安抚道：
“你们何须如此担心，我所需乃是火铳，众人尚在摸索制造，无需顾虑，安心从事即可，无须讨好我。”
辽民们闻言，哭声更甚，头颅磕地，声泣不止。这情景在外人眼中颇感动人，然程正却甚感烦躁。他赶紧提起他们：
“速起，速起，若磕坏脑袋，何人打造火器？”此言一出，跪者方明了无事，才连忙起身。程正挥手道：
“速去忙吧，我将等待那两支火铳的完工。”
言毕，他转身欲走，暂时不顾展示在架上的全身铠甲。辽民匠户们当然不敢阻拦，铠甲之事更是不敢再提。然程正迈出几步，忽又回首，走至铠甲前，仔细观察，发问道：
“若制造简易甲胄，所需何等工夫？”
返至逢猛镇，程正无甚急务。在胶州城行事仍需慎重，然此地乃其一人天下，自由自在。
至于铺子内的两支火铳，郭栋发誓四天内必能完成。何况还有一些器具需制，这些非火铳之制品，正是甲胄。在看过那副精巧铠甲后，程正想起一事。
现今二千余盐差皆为布衣，缺乏防护和装备。尽管盐差训练刻苦，手握精良兵器，与常规战斗时仍以摆阵、长矛突刺为主，疾驰突袭常能溃敌。然如今对手非寻常地痞与盐枭，装备不逊盐差，手握刀斧已算上佳。
然程正预料的对手并非此等地痞。乱世之际，盐差乃程正谋生立命之本。而对于未来的对手，程正信心不足。明军、闯军、清军，皆有可能，他何尝知道自己将站于哪一方，与哪方交锋。无论如何，程正坚信一点，绝不会投效满清鞑子一方。
面对这些正规军，手持长矛、身穿布衣之盐差，无异是笑柄。面对正规军手中弓箭，弓弩射击精准有力，比起一年前盐差手持弓箭，强大得多。再加上火铳、火炮与战斗经验，显然，盐差装备的不足。
郭栋声称，制作简易锁子甲、皮甲，十数名学徒于四日内即能制作数件样品，且不会耽误火铳制造进度。程正无急务，逗留逢猛镇之时，可练习马术和骑战。
胶州城地处山东偏僻之地，且近年来灾荒不断，市道渐衰。直至程正以莱州盐、登州盐侵占山东私盐市场，胶州市道方渐见繁荣。
然接近十月，离年初盐货销售旺季尚有空档，盐商们稀少。汤二闲立新开赌坊门前，无所事事。
胶州城内张屠户开设之赌场规模较小，两进院落，与逢猛镇之相较稍逊，但依然盈利。张屠户所办赌场之好处在于，官府官员不敢轻易勒索，只须交常例银子，便太平安宁。毕竟这场所得程正庇护，维持常例已然有面子。
虽程正引荐汤二至张屠户场中，无须顾虑面子，但汤二带来的身份，使张屠户不得不谨慎对待。
汤二，身为护卫中最高俸禄的一员，更是胶州城赌坊护卫队的首领。一切事务均需征询他的意见，这样的待遇足以解决温饱问题，生活颇为舒适。然而，问题在于每当汤二在城中遇见昔日的盐差同僚，心头总是不安，回想自己曾在那样的团体中生活，是那些威武壮士的同伴。每天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训练辛苦，却倍感欢喜，行走于外，也感到备受尊重。
然如今，他只是一个赌场的护卫，与护院等角色无异。这种身份无光彩，令他不快。然汤二也明白，回归盐差队伍已难成事，只可惜未曾有遗憾之药可服。
赌场无事可忙，汤二便坐在赌坊门前，无聊地注视着街上来往之行人。初阳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汤二觉得全身温暖，心头念头萌生，想要进屋打个盹。然，视线却落在两张熟悉的面孔上，这两张脸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
夜晚深感烦恼后，汤二常为自己当初未上前砍杀这两人而懊悔，他的现状与这两人紧密相联。
锦衣卫番子周丙与冯奇，此刻正在赌场对面街道上行走。两人身着普通青布衣衫，似商行伙计之装扮，远非新鸳鸯战袄的八成新。两名锦衣卫低头行走，不愿引人注意。汤二欲走过，然想到自己已不再是盐差，遂将步伐停下。
他索性借机推回赌坊，门边窥探对面。发现冯奇、周丙等锦衣卫之外，更有众人扮作商人、伙计，约有五十人。人人打扮虽不同，却皆呈现出某种秩序，细微的举止流露着规矩。在平民百姓之中，这些微妙之处或许不显眼，然对于有同样做派的盐差而言，却格外引人瞩目。周丙与冯奇在其中并非领袖，只是随队行动。
此举意欲何为？汤二首先想到对程正不利之事，心情一时紧张起来。尽管他已被开除出盐差队伍，却一直对程正怀有感激之情，毕竟是程正帮助他一家脱离温饱困境。来此赌坊更是程正的大恩大德。
汤二告知其他护卫，随即掉头离开，距那“商队”一段距离后，默默跟随。不久，他们进入知州府衙后院。此处行人稀少，再随之前行，须当心遮掩，汤二心生计划，假装无意地掉头几步，然后急步赶回赌场。
胶州同知，乃知州副手，衙门内地位重要。大小事务皆由他参与。往日常是静谧的衙门后院，此刻站满商队装扮的平民，这些人对官府威仪视而不见，大声谈笑。吴文颂不由得不满，明明知敢于在衙门内肆无忌惮，必有所仰仗。
正在堂上与一商人交谈的颜知州远见吴同知进入，急忙高声招呼：
“吴大人，远道而来，有紧急事要报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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