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李仪操控着游戏角色在地图游走。
这是款古风武侠网游，她下载的原因很简单，这游戏精美得令人叹为观止。不管是人物捏脸还是服饰、场景、CG……全都精细得不像话，虽然玩一会儿手机就烫了。
李仪选的是个魁梧的男剑客，她硬是通过捏脸，把他捏成了秀色可餐的白面小生，她特地挑布料少的衣服，只为欣赏……咳咳，游戏的建模。
【一位女侠邀请你坐竹筏同游太湖】
这么神秘，连游戏ID都不告诉自己？
她刚刚发现太湖的晚霞美得不可方物，于是绕着湖边蹦跶了好几圈。湖光天色相接，清波像荡漾在一面镜子上，镜子里映出紫粉黄交叠的天，各位角色和npc脸上的光影都柔和得恰到好处。
坐竹筏游太湖，那可得不少银子。
于是李仪欣然接受那位女侠的邀请，和女侠组成一支游湖二人小队。
她朝女侠的方向行进，使轻功飞到了上空，远远望见一位穿着黑色渐变长衫的少女，头发梳成堕马髻，没有过多配饰，只是一朵银花绽放其间。她在竹筏上踱步，脚踝的银铃仿佛在响，寸寸雪肤，隐乎裙间。
“这脸捏的，三分妩媚，三分灵动，四分凉薄。好会捏！”李仪自言自语。
她操控着自己的紫衣小生缓缓降落在竹筏上，看清了神秘女侠的ID名——一位路人。
……还真是，一位路人。
【队内谈话】
李仪：劳斯的脸捏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可以球球数据吗？
一位路人：昂，我发你。【图片】
李仪：谢谢劳斯，劳斯真的好厉害！
平时李仪都是为了任务和装备攒银子，游戏里日子过得紧巴巴，没坐过一次竹筏。
她操纵着“李仪”，在竹筏上跑来跑去，甚至录了个屏。良辰、美景、佳人……她高兴得哼歌。
“一路好风光，宛若山水画一幅，日起朝露，日落江南客~”
【队内谈话】
一位路人：送你件衣服。
李仪：？
一位路人：跟我配。
啊，是情侣装，李仪当然是……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队内谈话】
一位路人：唱得很好听。
李仪瞄一眼麦克风，没关麦！于是秒下线。
她剪了下刚刚的录屏，配了音乐发朋友圈。文案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手机振动一下，是一条微信简讯。
来自，沈东篱。
“早点睡，明天早上到校和我去点教辅，语文作业早自修前送到办公室。”
谁家好老师发现学生违规带手机后的第一反应是加微信啊……
手机又振动一下。
沈东篱：晚安。
李仪不是不睡，是睡不着。
她现在晚上一闭眼，黑暗中，脑子里就会反复演绎赵青梅把开水浇到脸上的惊悚场景。
赵青梅是C班一个女生，军训和李仪一个寝室。她那双狐狸眼又好看又特别，是那种能满足李仪对校花所有想象的女生。
李仪是十级颜控，开学到现在，能记住名的同学全是美人，像是A班的贺玲珑、C班的赵青梅、E班的边暮……
关于军训的事……
“老板，你这煎饼果子好辣，有没有放甜酱啊？”赵青梅跟基地食堂边小铺子老板说话。
老板顾左右而言他：“小姑娘，难道你不能吃辣？”
赵青梅生气了，撇嘴时露出两个梨涡。
美女就是不一样，生气都赏心悦目。刚从食堂出来的李仪看着那铺子，突然肚子痛起来。
这食堂的菜别是有毒！
她捂着肚子，听见赵青梅说：“我明天过来盯着你做，我就不信了，这甜酱还真一点甜味都没有！”
好的，李仪明天也去买煎饼果子，她就不信，这里没有让她吃了肚子不痛的食物，已经是军训第五天了，她跑了五天厕所。
因为授旗仪式需要班长，所以史婷婷选了分班考成绩全班第一的陈星年。
他是个很细致的人，比如在食堂门口等集合时能一眼看出李仪不舒服。
“肚子痛？”
“对，没事。我肠胃一直不会好，喝点水休息下就行。”
“我去给你打碗热豆浆，体委在那儿扛旗，等着我。再不济，史老师那有胃舒颗粒。”
然后他就钻进食堂了。
还没喝到豆浆呢，李仪却莫名觉得胃暖。
这是军训第五天中午的事。
到了晚上，深更半夜，她一个人肚子疼得受不了，颤颤巍巍从床上爬起来，抽几张纸，选择去同楼层的公共厕所。
大夏天的，公共卫生间镜面起雾，洗手台边冒出丝丝热气。
一个还没换下军训服的女生，正边发抖边把开水瓶里的水浇到自己的脸上，开水在她半身蜿蜒。
刚进来的李仪看见这一幕，腿也不抖了，肚子也不痛了，她极其罕见地尖叫：“赵青梅！”然后冲过去，抢走了她手上的开水瓶。一小抔滚烫的开水洒在李仪的手腕上，渗过袖子，烫得她感觉心脏在抽搐。
而赵青梅坐在洗手台上，本来隐忍疼痛的她被李仪一打断，竟感觉皮肉间的痛楚比原先汹涌了数倍。痛得在台子上“呜啊”地嚎叫起来。
这动静招来了不少学生，老师也被叫来了。
目击者说是到的时候两人就这样了。
但具体发生什么，赵青梅和李仪什么都不透露，赵青梅被基地医生拉去看伤。
李仪不是一个字没说，只是学校那几个老教师严肃地围着她，非说她蓄意隐瞒。
她隐瞒啥了？故事的开篇，她只是想上个厕所啊。
后来是一个年轻男老师帮她解的围。
“先别说这些了，你身上有被烫到吗？她明天还要军训，让她回去睡吧。”
恩人！李仪摇头，手腕已经没那么痛了，估计没事，开溜为上：“老师再见！”
于是她转身走进厕所。是的，她憋到现在。
“行，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睡吧。”
“小沈，你也早点睡啊。”
确定那群人的脚步声消失一阵子了，她走出厕所。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时，手腕那块已经红了，又痒又疼。
“烫伤了？”
“艹！”李仪吓得转过身“啪”地一下靠在洗手台上，腰脊处的衣物被台壁的水浸湿。
这学校老师怎么跟鬼一样，简直阴魂不散。
她看看清来人，穿着深蓝色丝绸睡衣，很骨感，很白。
“我给你带了烫伤膏。”他自顾自说。
“不好意思老师，刚刚没看见……”
“把手伸出来。”
李仪急忙把湿漉漉的手放睡衣上蹭了蹭，递过去。李仪的手，掌心很皱，大概是冬天故意用冰水洗衣服养出的薄茧。
伤处红红的。
李仪紧张地看着老师拧开烫伤膏盖子，左手挤出一点到自己右手食指指腹，左手捏住李仪的手，右手轻轻摩挲李仪的手腕，他手指粉嫩，和李仪手腕接触时，指尖泛白。
好嫩的手……不过她好像可以自己涂？
“刚才的女生叫赵青梅，你不认识？”他突然出声。
“不认识。”她认识赵青梅，可赵青梅不知道她。
“她很漂亮，像水晶一样，你明白吗？”他笑着说，“漂亮的东西都很脆弱。”
“首先，赵青梅是个人，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其次，莲花很美，爱莲者的评价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明对美丽的欣赏需要一颗尊敬的心，不然就成了亵渎。”
李仪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眼前人这样的自大狂她见的多了，永远有一套自洽的强盗逻辑。
没错，李仪是一个喜欢上价值，且“开不起玩笑”的女生。
不过，她那时还没意识到，这种夹杂着“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叫“心疼”，对于一个不知道因何故自残，又被他人议论的女生的心疼。
李仪见药抹得差不多了，一把抽开手：“谢谢老师，再见。”然后一溜烟朝自己宿舍跑去。
男老师站在原地，将沾着药的手指放在鼻下，清冽的药香氤氲在鼻尖。这个从刚才开始就没正眼瞧他的女生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他本以为她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害怕他，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啊。
第二天早上起床铃一响，大家都条件反射地掀被子，叠豆腐块，然后洗漱。
只有李仪和赵青梅躺在床上，一个弓成“虾米”状瑟瑟缩缩，一个半身涂药呆滞望天花板。
她和赵青梅还是不一样，赵青梅可以不用军训。
龇牙咧嘴的，她又跑向公共厕所。
操练场上，校长正和E班大高个谈笑风生。
青城二中虽然叫二中，却是省内高中的TOP1，本科率近乎百分百，数据可观，来源不详。
总之，省内中学生是这么评价青城二中的：“考上这所学校，拜年不用下床。”
校长知道这是玩笑话，却也知道这是不错的招生简章。
“女生除了赵青梅还少一个。”陈星年说。
“我和张久思去看看。”王杳说。
“赵青梅和那女生是不是有过节？赵昨天晚上回寝室状态就不好。”一女生说。
“赵青梅是谁？”一男生问，其他男生也看过来。
“是不是那个狐狸眼靓女？”
“她确实不在啊。”
王杳和张久思刚进寝室，就发现了跌坐在地上望着铁柜失神的李仪。
铁柜是学生的储物柜，一个26寸行李箱那么大。
“脸色好差，怎么了？”张久思问。王杳顺着李仪眼神看过去。
风把半掩着的铁柜门吹开，少女的长发在肩头轻扬，空气中药味和汗味混合。
三张煞白的脸倒映在柜中人散开的瞳孔上。
军训第六天，李仪没吃食堂饭，她去小铺子买了加甜酱和辣酱的煎饼果子。老板甜酱给得很足。
“你不知道，你们有个女生说我不放甜酱，我今天要证明给她看看，是我的酱有问题，还是她嘴有问题。”老板开着粗糙的玩笑，语气很柔和。
她知道。
“哎，听说你们学校有学生走了。基地以前也有这种事，可惜了……家长肯定会上学校讨说法，都是可怜人啊。”
可惜了，可怜人。
时至今日，李仪没有见到赵青梅家长上学校讨说法，新闻媒体也没有报导这件事，就好像一块石头沉进湖底，波澜都掀不起来。
她抓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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