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半年前青城二中的下午第一节课。
“砰砰——”李仪睡眼惺忪,隐约看见有人用书脊敲了敲她的课桌,弄出不轻不重的动静。
“这位同学很入迷啊,黑板上两首诗,你喜欢哪一首呢?”老师浅笑。
李仪“唰”地一下站起,尴尬得脸红。刚刚老师布置前后桌讨论课题,答得好可以免回家作业,她一个人认真盯黑板半天,然后睡着了。
甚至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采奕奕的老人,和他讲自己一生的波折患难和他曾有的少年逸兴。
“噗嗤。”后桌发出只有李仪听见的闷笑。
李仪的身高在女生中算高了,于是坐在倒数第二排,一个高个子男生前面。
说起这事她就无语,这男的英语课就在睡觉,语文课还睡,这学校的文科老师又爱搞课堂讨论,她今天好几次讨论都是孤零零坐在那儿看黑板,老师也不来管她,看不穿她的故作坚强么。
行,谁让她最怕社交,是个锯嘴葫芦呢?
李仪站着抽抽额角,这男的还好意思笑她?
她蹙眉,黑板上有杜甫的两首诗,《登高》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什么古今第一七律,什么沉郁顿挫,能说的点都应该已经被答完了,她在琢磨怎么答。
老师见李仪不说话,想示意她坐下。
免作业的机会,谁放弃谁是傻子。
“都喜欢。”李仪急急道,“很美,很工整……好像读者也见过了他见过的景,经历了他经历的事,吹着他感受过的风……无边落木,滚滚长江,逝去的是厚德载物的过往,迎来的是并不昂扬的余生。岁月悠悠无法凝滞,这首四四方方的小诗却可以成为我们叩动中唐光阴的敲门砖。《登高》让我想了解杜工部的其他诗作,又想将同时期的诗与它对比。至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老师认真听完,让她坐下,又道:“鲁迅这么说过:‘陶潜站得稍稍远一点,李白站得稍稍高一点……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杜甫多情,践行着儒家思想,做到了仁者爱人。这样的人,不可不谓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李仪又犯困了。但下一秒,她又精神起来。
她看见语文老师的手放在了她后桌的肩上,晃了晃,然后用问李仪的语调问道:“同学,你喜欢哪一首?”
李仪把头扭回去。
听见他来了句:“喜欢《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说‘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现在房价贵。”
教室一片哄笑,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大家太困了。
李仪撕了张便签纸,“刷刷”写几个字,扔给了她的后桌。
不一会儿,下课铃响了,李仪照惯例在自己桌肚里掏蓝牙耳机,学校不让带手机,但是她不是听话的学生。
刚掏出一个,就听见讲台上老师说:“刚刚回答问题的女生叫什么?”
大家都新认识,李仪并不活络,更是没几个人知道她姓名。
讲台上不是有为老师贴的座位表么,她站起身:“李仪,仪表堂堂的仪。”
“你做语文课代表,下课跟我回办公室拿名册,明天语文作业交给她……对了,包括李仪在内,还有王杳、陈星年,这三组明天不用交语文作业……”年轻的男老师絮絮叨叨。
三组?莫非这时候李仪和她后桌成了一组。
听说这位老师是语文组组长,年少有为啊,只是语文组办公室在另一栋楼,收作业多累。
“下课。”语毕,男老师冲李仪笑笑。
如朗月入怀。
李仪也尽量礼貌地回了个微笑,然后掀起眼皮,看向黑板左上角三个字:沈东篱。
他叫沈东篱。
这是沈东篱在青城二中任职的第八年,他看上去二十出头,其实已经三十一岁了。
沈东篱身后跟着新定的语文课代表,虽然他有意放慢步伐,但李仪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我上课看见你笔记本上誊了很多诗,能挑一句形容我吗?”他似乎想破坏这种距离,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再走。
白衬衫,黑西裤,皮鞋,这三样看上去很普通,但李仪总觉得是昂贵的设计。沈东篱的精致很难不被察觉,钝感力极强的李仪都发现了。
衣服衬他。
通往语文组办公室的过道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学生停下来问好,风从北太平洋吹来,沈东篱一看就很有格调的白衬衫动了动,锁骨若隐若现。
李仪盯着他白皙的脖子:“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沈东篱愣住,李仪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对老师的脖子作出“明月”的评价,这算调戏么?
“不好意思,我不会聊天。”李仪生硬又狼狈地道歉,她自己觉得挺狼狈的。
沈东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招学生讨厌的事,才让她如此疏远。
原来是不自在啊。
李仪的确不喜欢他擅作主张,但其他科老师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说不定还没沈东篱好看。
“李仪是不是‘铁柜’那件事的女生?”一个男生大喇喇在班里问。
“不清楚,王杳(yǎo)军训好像和她一个寝,你去问……”
“闲不闲,你闲不闲?你没作业做吗?”王杳冲俩男生翻大白眼,开学第一天,她和她那同桌一直在闷头干作业。
要不怎么一个当班长,一个当副班长。王杳是副班长
“啧,还没问你呢。人家李仪轻声细语的,你能不能跟人家学学,别老是一惊一乍。”
“就是,李仪好乖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的女生,她让我让路,声音轻的像蚊子哼,脾气肯定很好。”俩男生瞎嘴。
王杳本想还口,但听见他俩一唱一和越说越没边,“嘁”了一声,接着写作业。
安德烈望向手心摊开的便签纸,皱皱巴巴,上面写着:你算个屁的寒士。
乖?李仪哪乖了?
安德烈站起身,拨开堵旁边的学生,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出门的时候低了低头。
“好高啊,有两米了,我愿称之为青城二中海拔。”
“E班也有个高个子,不知道谁更高。”
“你说‘边诚能源’的那个太子?我早上看见校长摸他头了,长得挺帅的。”
“别瞎扯,校长够得到他头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班在安德烈的D班旁边,现在没几个人,估计上节课是体育课。
“同学,你们班边暮回来没?”安德烈问门口的女生。
安德烈单眼皮,死鱼眼,鼻梁和眉骨挺,一副凶相,却笑得特别灿烂。
听见是来找边暮的,女生不自觉脸上带了笑意:“还在操场打羽毛球呢。”
“谢谢。”
他转身准备去操场,路过F班时,F班也没多少人——E班和F班体育课一起上,A班和B班,C班和D班,G班和H班诸如此类。
边暮嫌弃地看了眼羽毛球拍上的龙骨手胶:“搞不懂这种手胶有什么用!”
手胶上有“BC”的英文重复排列着,秦湘乐了:“边暮,你连自家牌子都嫌弃啊。”
“BC”是“边诚”的简称,不知道“边诚能源”公司里哪个人才提出的进军体育行业,高不成低不就的。
后来又说主打低端消费市场,价格下来了,性能也更垃圾了。
“BC”在羽毛球圈出了名的low,没多大浪头,关键自家推广时还美名其曰“新手特供”。
合着,新手=低端=用不了好玩意。
青城二中的体育器材都是从“BC”购入的。
一个戴透明方框眼镜的微胖男生瘫坐在塑胶地上,适时说:“你别打不赢钱隽鹏怪球拍啊。”
“楚天天,我跟钱隽鹏用的本来就不是一个球拍……来,你陪我打!”
“别,我快累死了,你让秦湘陪你。”
“饶了我吧,我很少打羽毛球的……”
“我陪你打,用‘cliche’的拍子。”一个一脸凶相的男生走过来,晃了晃手中的球拍。
“‘cliche’?没听说过啊。”边暮已经接过拍子挥了起来,“比我平时用的要重。”
“你是?”地上坐着的楚天天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安德烈的高。
“安德烈……”安德烈话还没说完。
“安德烈比边暮高一点。”秦湘立刻点评道。
“比身高有什么用,比球技更有趣。”安德烈说。
这话说边暮心坎上了:“来!”
今天的风刮得很频繁,边暮先发球,打了一个来回,权当熟悉。
第二个来回伊始,面对边暮的第二球,安德烈快速判断出边暮来球向左后场区,他在头顶上方选了一个击球点,身体左倾跃起,抬肘,球拍绕过头顶,小臂内旋,用力一击。
“啪!”球拍与球发出短促的清脆声。
是一记边暮没接到的杀球。
“头顶,斜对角,漂亮!”楚天天眼睛一亮,鼓鼓掌,“安德烈得一分!”
这架势,恨不得全操场都知道。
“虽然我不怎么打羽毛球,我也觉得安德烈这球帅。”秦湘也跟着说。
几个来上下节体育课的学长学姐也被吸引了,也有觉得楚天天这小学弟好玩的,有觉得边暮帅,安德烈高的。总之,一下子竟然来了七八个人围观。
边暮只是挑挑眉,他摸不清安德烈的实力,在接下来的来回都稳稳的,没有谁占上风一说。
不过,他尽力把球往近网带,和安德烈在近网出展开“厮杀”。
贯彻着此战术,边暮主动攻上网,进攻欲望肉眼可见的强烈。他不给安德烈高球,安德烈也一样,他捻动球拍,在安德烈不察下如愿赢了一球。
“边暮拿到网前高点,得一分!”楚天天鼓掌。
风把他蓬松的头发吹得像蒲公英一样舒展、分散。
“啊,这个叫边暮的学弟长得好帅。”
“你怎么光看脸,看球风啊,我更喜欢那个凶学弟的球风。”
“好想去羽毛球社啊,感觉很酷。”
边暮并不擅长近网,于是他赌安德烈更不擅长,毕竟,他已经见识了安德烈的实力。
安德烈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在下一球贴近网袋时,他扬起嘴角,用拍轻轻触碰球头,球就在缓缓过往后在离网非常近的地方快速下落!
边暮一着急,选择了最为被动的反手挑球,这回不得不又将球挑到了安德烈擅长的远网区。
“社长啊,安德烈逼边暮换策略了,有点东西。”一个男生冲一旁清点体育器材的女生认真点评道。
女生抬头瞥一眼他,眼神幽深,没说什么。
不出大家所料,安德烈在斜对角发出了一个极具爆破力的杀球。
边暮这回没再给他机会,他弯腰,双脚打开,重心放低,低于网高,快速确定来球向后,蹬地向左后,反手小臂外旋,漂亮还击!
两人又打了几个回合。
最后一次,在远网处,边暮转体侧身,同时架拍,左手高于头,右手夹角在45度,向后移动,握拍放松,手指发力。
“啪!”他以和安德烈一样的招式,用一个高远球在安德烈面前得分。
到上课铃响,边暮和安德烈的比分是14:11,边暮以领先三分获胜。
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来上体育课的。
“社长,边暮的可塑性非常高啊。”
被叫社长的女生幽幽看向天空:“如果不是风大,他不一定输。”
“安德烈,你这拍子不错,给个链接?”边暮笑嘻嘻地朝安德烈跑过来,他太喜欢这拍子了。
“我路过钱隽鹏办公室的时候挑的,我自己也有一副。就是没有线上销售渠道……不过我家旁边有个门店,周五放学一起看看?”安德烈说,笑起来眼里竟然有股邪气,很……勾人。
“不错,又发现一个好球拍。”他说着眼睛亮亮,又立刻看向安德烈,“还有一个好球友!周五放学,校门口见哈。”
安德烈扬眉,只是球友可不够啊……
“学校羽毛球社招新,谁招的人多谁当副社长,希望‘球友’能支持支持安德烈。”
“安德烈,陪我打一场。”
“学弟!你们留下来陪我们打一场啊!”
“……”
“行的,没问题!我们先回去上课了。”三个人跌跌撞撞朝教学楼跑去,留下安德烈被众学长学姐围困在了操场上。
索性安德烈就待在操场了。
于是,在开学第一天,翘了班主任史婷婷课的第一个人出现了。
化学老师史婷婷五十岁,以前常在市里出竞赛题,甚至全国竞赛题也有参与过,一头利落中长发,穿着一条湖蓝色连衣裙,不戴眼镜,却很有学术人员的味道。
她是第一回当班主任,不可避免的,她看重学业多于班务。
翘课是在挑战班主任和化学老师权威。
安德烈上来就是一挑二。
“那位子的人呢?”史婷婷问。
“听说安德烈在操场打羽毛球。”一男生回。
“化学课代表呢?把他叫回来。”史婷婷皱眉,翻开高一分班考化学成绩的排名表。
“化学课代表是安德烈,老师,我是副班长。我去把他叫回来。”王杳举手,说话很有力,也很有眼力。
一旁的班长陈星年翻着化学书,不为所动。
“你去叫吧。”史婷婷看她一眼,低头一会儿,在王杳离开座位后又道,“不用管他了,我们先上课。”
甚至连让他下课找她的类似警告都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
王杳却一副了然的样子,坐了回去。
安德烈分班考化学满分,最后一道大题是史婷婷出的,能解出来的人整个青城市都凤毛麟角,自己班就有一个现成的,史婷婷可不得纵着嘛。
于是大家此刻明白了这个班主任的脾性,在她面前只用成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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