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刘仵作才开了口。
“这个人身上没有外伤，虽然说是被冻死的，但是其实不准确。”
“死因是什么？”李达急忙询问道。
“这些人应该是在仓促进食后死去的，我从他们的胃内食物里检查出有蒙汗药。”
“就是人被药倒后，失去了意识，被活活冻死的吗？”
“对。”
“如果是蒙汗药，下在食物中和水中都是有可能的。”阮晔面色深沉，“能兵不血刃地放倒一批人，只能是在食物或者水中做手脚。下手的人的确心狠手辣，他甚至不快刀斩乱麻地一人给一刀，而是把那么多人留在那里慢慢冻死。”
一想到那么多人服药后在那个山洞里静默等死，李达便心头一颤，凶手也太残忍了。兵士们没有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却在后方被阴谋诡计害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他微微一叹，又细看了一下从尸体身上取下来的铠甲。“看他的铠甲，确实是隋代的样式。”
“对，周捕头跟魏校尉已经派专人确认过了，是前隋的。”刘仵作说。
怪不得刚刚看到魏延亭跟周玉都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隋末群雄并起，战乱频繁，军队四处溃散，尤其这里还是长安，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奇怪。”阮晔道，“看这人的甲胄，至少是个游击将军之类的人物，他可能是为了躲避追击不得不冒险逃到了山里，打算借山中的道路安全逃离，可惜没想到却在这里遭遇了不测。”
“凶手想杀了他领功？”
“如果要领功，会把所有人的首级砍下来吧！毕竟兵士们领赏记功可都是需要人头的。”阮晔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也是。无论是敌人想杀他们，还是队伍中有人突然反水，想要向敌方邀功，肯定都是要拿走人头的。”李达微微蹙眉，这里的确很多东西解释不通，只能先从别处下手，“马匹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也被喂了加了药的草料。前隋的蹄铁，马铠也像是前隋样式，但是我觉得这马的品种不太像是战马。”刘仵作眯着眼打量着那马的尸体，“当然这一点我说不太好，但我认识一个闲厩养马的老家伙，他如果能来看看肯定能说得更清楚，我毕竟不是干养马这活计的。”
“那就麻烦刘叔去请请这位老人家。”
“得嘞！”刘仵作一面应允一面打发自己的徒弟跑腿去请人了。
第二天，神色依旧有些萎靡的李达起床后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天一整天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沮丧。
不过过了一会儿，史无名就振作起来，因为刘仵作给他们请的人来了。那是一个几乎一辈子都在闲厩里养马的老人，一肚子的马经。老人姓于，和刘仵作的关系显然很好，彼此称兄道弟，来了之后仔细地看了那具马尸和马铠后，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官人，这不是战马，而是驮马。战马和驮马不同，战马粗颈长腿圆臀，骨肉均匀相当——因为上战场需要奔跑冲锋。而驮马主要的工作是运送货物，更多要求它们能够负重和有极强的耐力，能够长途跋涉。所以它们体态便不如战马，个子要比战马矮，而腿部要更粗壮一些。”
“那就奇怪了，被发现的那人是个军官，肯定会有自己所属的战马，为何会骑一匹驮马？如果是他们在逃命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这军官和马身上的铠甲却又没什么战斗过的痕迹。”李达疑惑地说。
“为何一定会是打仗逃命，难道他们就不会是在运送什么东西？”刘仵作看着他疑惑地问。
李达顿时如醍醐灌顶，觉得自己之前被局限住了，竟然一直往战争方面想，他急忙朝刘仵作打了一躬。
“其余的尸体兵士们还在挖掘，其中也有一些马尸，到时候希望老人家能不辞劳苦，帮我们看一眼。”周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插了一句嘴。
“周捕头说的哪里话，自然是老头子分内之事。”于姓老人急忙说。
这样一支小型队伍的军事行动也许不会被记录在历史当中，但是如果是皇帝的私库钱财的进出应该会有记录，而这笔钱财的数目应该不小，因为这队兵士带了不少马匹，而他们身边发现的铜钱是凶钱，那么应该就是隋炀帝时候的事情。
炀帝即位，便从大兴迁都洛阳，称洛阳为东都，而大兴城——也就是长安，依然保有重要的地位。隋炀帝的内库也有一部分资产留在这边，为的是让他有需要时取用。那么这些金银从长安运出，越过山岭，是要送到哪里呢？
李达顺着地图慢慢地在长安附近寻索，随后他突然皱了皱眉，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
泾阳县。
而这里不久前还发生过一个大案，一个叫宋涛的涉案人至今还生死不明。泾阳县离长安也不算远，那里还有一座前朝大墓，有人为了独霸这座大墓在上面盖了一个庄园。自古以来，果然是钱财最动人心。
难道是少府监金银的问题，其实每个人对于皇帝的私房钱有多少，用私房钱干了什么都很感兴趣，无论对象是隋炀帝还是当今的皇帝。
“除了修修行宫或者赏赐官员，先帝也有几次开少府监取大量财物的例子。”魏延亭说。
“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周玉。
“其实是我的族兄也守过少府监一段时间。少府监是重地，他们的岗位是轮换的，并不固定。”魏延亭解释说，“太府寺和少府监这两个地方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部门，毕竟一个管理的是国库，一个管理的是皇帝的私库。不过不管是什么库，都是要重兵把守的，我族兄当时在这两个地方都守过。唉，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本来觉得能在行伍里混出个头，却没那个命。说实话，看到山上那些死去的兵士，又觉得族兄还是幸运的。”魏延亭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
“为何这样说？”李达有些好奇地追问。
“我族兄当年也可能和他们一样，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某处了。”
“当年也有兵士失踪了？”李达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个点。
“是啊，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魏延亭露出一副物是人非的叹惋神情，他追忆起当年，“有一日，突然有宫中密使拿着陛下的手谕，从内库里提走了一批金银，还拨了一个小队运送这些东西，这批金银送到哪里不知道，但是最后的结局是被劫了。”
“被劫了？”李达愣住了，如果有这样的事情，肯定会震惊朝野，但是他从来都没听过有这样的案子。
“这件事其实是被压下去了。当年族兄本也应该去的，但是那天突然腹泻不止，无法成行，结果去的人全都没有回来。听说他们被土匪劫杀，族兄不愿意相信，也不明白上面为什么不彻查。有次实在忍不住，就找上司问了几句，还有些不服气地想自己查查这件事，结果就被调离了卫队。”魏延亭有些唏嘘地说。
周玉一脸疲惫，他可是在山上折腾了两天，把那个山洞来来回回地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又挖出一些尸体，找到了更多死者的遗物，比如钱袋子和随身包裹什么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对了，又挖出几匹马的尸体，都是驮马，而且是大理那边来的茶马古道上那种耐力十足的马，蹄铁也是前隋样式，所以兵部派来的人已经都撤了。”李达闻言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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