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也差不多。”老怀特的声音仍旧是缓慢而深沉，“但我其实曾经最好，我是一个联盟国很高级别官员的后代，我的亲人现在还是高官。但是实际上，并不干净。我小的时候，坐在车里，经常能看见街边的商铺有人排队领取面包，我也曾疑惑，为什么我不用排队。我的父亲和我说，因为我爷爷为国家立过功。我说，那为什么，你不是领导呢？我父亲说，我是啊。我说，可我看书上说的，和你不一样啊，你又不是工人。我父亲当时笑了，说，不要总相信书上的内容。后来，我去了只有官员群体的孩子才能去的商铺，里面有很多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像是金砖，像是钻石，还有很多昂贵的点心和帝国的电动玩具，还有各种名表、首饰，父亲说，看上哪个，喜欢就拿就可以。我说，这不是我劳动的成果，我不要。他笑了，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当地的小学，去到了一个只有官员群体才能就读的学校，那里的知识，和普通学校的知识其实相差不大，但那里的同学，却享用着更好的点心，更好的衣服，甚至是一些禁售品。”他停了下来。
“后来呢？”我问。
“嘿，那得把你手里的酒分我一点，我好久没喝过了。”老怀特眼冒精光，掏出一个塑料瓶。
“送你了。”
“嘿，大方的女士！”他高兴的叫了一声，“来吧，让我看看谁的酒瘾犯了，把杯子拿到我面前。不行，你太小了。”
老怀特分好了酒，二十几个人除掉几个未成年人，剩下的每个人都只能分到一点，但老怀特没有给自己留更多，只是留了一个杯底。
他慢慢的品着，一口估计只是吸下去了酒的香气，就兴奋的咂着嘴。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我发现，这个国家并不像其自身描绘的那样理想。人与人的不平等，在暗处事实存在着。对普通人，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保障人人能获得劳动果实，意味着要保证人人有就业岗位？按理说说得不应该是谁缺就给予一些补充吗？我们的工厂效率越来越差，同样的人数效率太低了。在东方种的玉米，吃了几次，又赶上了寒潮，几年的开垦被迫终止。而且，如果大家都困难，为什么我还能过得像资本家一样？”老怀特轻轻摇晃着瓶子，酒却一点没见减少，“我在听说我曾经的同学一家饿死以后，我就决定逃离我的祖国。”
“你刚才说你十三岁的时候来到了帝国？你一个人来的吗？”那个穿着看不清颜色衣服的竹节辫说，“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是十二岁出的国。我知道我父亲一定会监视我，所以我向西南走了一百多天，出了国境。又花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走出了联盟国的势力范围。在欧罗巴各个国家打了半年工，我发现当地人其实也都处于严重的分化。所以，我偷偷上了前往帝国的轮船，藏在基本上没什么人进入的管道仓一个角落，只在吃饭的时候去宴厅——我就是那时候学会的喝酒，因为我必须装成一个大人。也幸亏那不是一个劳工船，我不会因为矮而被发现。后来，我发现帝国，也死得到处都是人，嘿嘿。”他又好像品了一口酒。
“我还被我的父亲通缉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我能跑这么远，而且，我比国家长寿一些。去他的，那个辜负理想的地方，早该毁灭了。”老怀特的眼眶红了，我确信不是酒精的作用，“我的曾祖父死在了保卫祖国的战场上，我的祖父曾捐献了几乎所有粮食支援战争以至于没撑过最后一个冬天，我的父亲变成一个贪婪无度只顾享受的模样，我怎么能不跑？我不想死在不为解放的战争，也不想变成一个趴在他人油脂上的蛆虫。”
他混浊的眼泪滚落下来：“后来，我的祖国陷入了分裂。”
他哽咽着：“我一度又想回去，做我先辈曾经做过的事情。但我已经失去了年少的锐气，失去了年青人的体魄。而且，我的祖国又在哪呢？我只是出生在那片土地上而已，真正保卫伟大理想的人也都老了。他们受到了新总统很好的待遇和礼遇，新总统给了人们像我最开始接触理想时候一样的希望，他也正在实现他的诺言。但与我已经没关系了，我的理想已经死了。”
“我又想去秦，或者鲜阳国，但一个已经正在走上我逝去祖国的老路，一个正处于各种危机。我又想去帝国南部的沃土之国，但没有航线。在帝国，也没有实现理想的机会——一个世界上最强的国家都没有做成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做到。”
我一听都快乐出声来了，这是最好的潜在盟友啊，自带理想，还反对帝国，或者说反对人类所有的现行制度和人本身的腐化，和家庭决裂，没有亲人，就是弱了点。
而且，帝国主打一个“来者是客”，虽然近些年来有不少声音反对外来者抢夺本地资源，但主流声音还是要人类和平，之前过墙的时候也能看出来对违法翻越者都有并不暴力对待的情况。那么肯定有相当多的冲突，就在本土居民和外来者之间，就像本土居民的先辈第一次踏入这个大陆的时候爆发的冲突一样。
老怀特继续说着：“所以我选择了皈依，我等待着死去的那一天。也希望能给其他迷茫的人一些依靠。这个社区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建立的，这里的人都互帮互助，社区支持其中有希望的人度过最艰难的日子，重新回归社会。所以今天很感谢女士的帮助，请问一下我该怎么称呼你，我会把你记在捐赠本上。”
“尤文。”我说。
“好的，感谢。大家也开心一点吧，今天有酒，还有不少人寄过来的食品。再惨还有我惨吗？嘿嘿。”老怀特又略略嘬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理想太远咯，远到让人绝望，理想又太近了，近在怎么过好每一天。还有人要讲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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