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竹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男人挤开人群，向她走来。
来人身着斜襟黑衣劲装，身形修长，英姿挺拔。腰带上绣着靖王府专有图腾。
额角斜着一缕碎发，遮掩了一侧眉峰。头顶束着高马尾，垂在身后，一行一动间干净利落。
剑眉星目，脸上透着股硬朗正义，尤其是那双眸子，一看便是忠义之士。
“属下姜恒，参见王妃。”
姜恒双手抱拳，俯身弯腰，恭恭敬敬给沈婉竹行了个礼。
周围下人见来人是姜恒，低声议论着。沈婉竹不动声色的听了两句。便知面前这人在靖王府很有分量，更是萧璟烨的心腹。
暗自揣测了来意，心中有了定论。
“不必多礼，前院事忙，后院这点鸡零狗碎的小事，居然惊动姜侍卫你跑一趟，倒是我这个王妃失职了！”
姜恒不明此话何意，沈婉竹笑了笑转过身，接着对面前跪着的几人沉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靖王府容不得阳奉阴违，怠慢欺主的恶仆。祁嬷嬷既然这么得人心，想必去到哪里都能有一番作为，靖王府可是不敢再留你。还有你们三个，既然分不清谁是主子，那便同祁嬷嬷一同发卖了。”
没理会几人的磕头求饶，沈婉竹冷喝一声。
“拖下去，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围的下人见姜恒来给沈婉竹撑腰，傻子都能明白，这是王爷认可她的作为，哪里还敢怠慢，拖着祁嬷嬷等人就散了。
因着姜恒的插手，将人交给了翟管事，拿了她们的卖身契直接找人牙子发卖了。沈婉竹不禁感叹，这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区别真大！
这边事了，姜恒送主仆二人回了怡芳苑。
“方才之事，有劳姜侍卫替我谢过王爷，也多谢姜侍卫辛苦跑一趟。”
“王妃客气了，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妃赐教！”
沈婉竹坐在秋千上笑意阑珊。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临时改了主意，直接将她们发卖了？”
姜恒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仔细看着眼前的女人，跟自己听说的不太一样！
沈婉竹没有理会姜恒打量的目光。轻声说道。
“小惩大诫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不若一棍子打死，免得麻烦！”
姜恒不明就里，沈婉竹见他两条浓眉皱到一起，看着有些滑稽。
“你自去同你家王爷说，他会明白的！”
没理会还在琢磨的姜恒，沈婉竹起身往屋里去，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落日余晖，风吹得有些凉意。
姜恒还是恭敬的向沈婉竹的背影，俯身行了个礼。而后便径直去了苍穹阁。
那会儿来时，只说沈婉竹要给祁嬷嬷立规矩，并没有详细说明。
这会儿事情处理完了，便来汇报情况，事无巨细，一一都向萧璟烨说得清楚。
“好一个治标不治本，她倒是个聪慧的！”
面具下的薄唇轻启，嘴角微微上扬，淡淡一笑，言语间对沈婉竹多了些赞许。
“王爷，您只吩咐让属下去盯着，适时给她撑腰，惩治下祁婆子，可她这般，会不会给您惹麻烦？祁婆子毕竟是皇上分下来的人，只怕……”
萧璟烨合上手中的兵书，抬头看了眼姜恒，似有无奈的开口问道。
“姜恒，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回王爷，属下十岁起便跟着您，如今已有十四年！”姜恒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十四年了，却还不及一个，与本王算得上是素未谋面的女人，明白我心意！”
听到萧璟烨这般嫌弃，姜恒心里难受！
“今日起，怡芳苑不必再去盯着了。吩咐下去，王妃想去哪儿，要做什么不得阻拦，都随她去，除了本王的书房。”
听得姜恒又是一愣，这变化也太大了吧！短短两日的功夫，一会儿要杀了王妃，这会儿又这般宽宥，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见姜恒发愣，萧璟烨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
“曲意逢迎，不如势均力敌有意思。”
待姜恒走后，萧璟烨坐在窗台上，弓着长腿，修长的手臂随意的搭在膝盖上。
他摘下面具，配着黄昏做景，残阳投射在他身上，看着有些孤单，脸上有些落寞。
晚风吹起他鬓角的墨发，更显得人潇洒飘逸，哪里像个不久于人世的病人，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他在窗台上坐了许久，直至余晖逐渐隐没，身上的微黄被银华取代，他又低头重新带上专属于他的面具。抬起垂着的眸子，眼神里藏着不能言明的野心。
是从何时起，他有了这个戴面具这个习惯？
好像是从他第一次上战场，一刀毙命，鲜血如注从敌人伤口喷出，溅到他脸上，人如鬼魅。
又好像是从他与萧景珩打赌，他可以活捉黑狼，独身闯入山林，再出来时，浑身是血，拖着受伤的身子，还有手里还在挣扎的幼狼。可伤痕是他的，功劳却是萧景珩的！
或者是更早之前，年幼时亲眼目睹自己母妃自溢，被人放下来时，七窍流血……
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久到，这面具才是他的脸。
见过他真颜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近身之人，其他的，全都成了白骨！
或许带上这面具他才安心，别人看不出他情绪，也不能猜测他的心思，那样才伤不到他！
怡芳苑里，唱了一场大戏的沈婉竹回了房后，躺在床上，像条死狗，倒头就睡着了。
莲儿无奈，只得轻手轻脚的给她宽了外袍，给她盖好被子，这才安心的守在床边。
月影西移，睡了两个时辰的沈婉竹终于被饿醒。
翻了个身，发现莲儿趴在床边睡着了，心里暖暖的。
悄悄掀开被子，生怕打扰了一脸疲惫的莲儿，给她盖好自己的衣袍。蹑手蹑脚的拖着绣鞋，穿着白色中衣出了房门。
站在院子里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初秋的深夜不如夏末那般让人燥热，些许微风便能让人生凉，晚风见缝插针，寒意直往人身上钻。
沈婉竹搓了搓手臂，踮着小碎步出了怡芳苑。
这会儿除了外院有巡逻的侍卫，内院的下人都已经睡得香甜。
本想着去厨房找点吃的，沿着白日里的记忆，在园子里寻摸路线。
屋顶上正躺着欣赏夜景的萧璟烨，从沈婉竹出来就已经注意到了。
俗话说一览众山小，从萧璟烨那儿看下去，白色的小人儿，只有一点点大。
萧璟烨就这么看着这个小人儿，在几个院子里来来回回的兜圈子。
开始觉得好奇，想弄清楚她到底意欲何为，可盯着注视久了，便觉得十分有趣，目光便一直跟随。
看她满是迷茫的挠头，看她气急败坏的跺脚。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过，一直挂着那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就这么看了许久，甚至都忘了，自己上屋顶是为了赏什么夜景。
“看来大理寺不仅能审案，还能改变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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