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郡发生了一件令我费解的事。
在我躲在神殿里闭门不出，每天只允许少数人进来拜访的第二个月，族人们简陋的各种小屋已经投入使用的时，连最尊贵的近皇贵族都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即痛苦又煎熬的贫苦生活的时候，附近来了一群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
我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在那一天。
那天，一个贵族遣家仆来向我汇报，距离墨风城六座山头外多出一群不是幽夜族的人。他们用两天时间就搭好一个山寨，然后就陆陆续续又迁来不少人。
虽然有外人搬来寒夜郡对我来说是种挑衅，可在不能够明确对方的身份目的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对方是得到影月寒的授意，过来这里监视我们幽夜族的呢？如果就这样贸然把他们赶走，还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
而且眼下幽夜族人数不多，战力更少，经不起激战的消耗。所以我最终决定由这个家仆回去禀报他的主人，我们暂时不与那群人发生冲突。
家仆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对。我叹气，挥挥手让他先行回去禀报。
看样子这个决定令我在族人心里那软弱无能、欺下媚上的族长之名已经坚不可摧，估计这辈子都没有我翻身的余地。
那人走后，我在高背王座上端坐的身体立马放松，软趴趴地靠在扶手上，看上去完全没有作为族长的任何威严。不过，反正也没人，随意一些应该也没有什么事吧？
敲敲王座那足够挡住一个人身影的椅背，我低声问道：“渊，我的决定对不对？”
祭司足够称为信仰中的领袖人物，可以称得上是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可以自封为天下无能能匹敌的术法最强者，但唯独不可能是一个有道明君。不是因为暴虐，而是因为祭司从没有学习过如何治国，如何安邦。
君王多是自小被父母导师培养长大，少数不是的也至少能够游历天下，体味人间冷暖，感受世事无常。而祭司，虽生在宫廷，贵为嫡长，但却自小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神殿中，即没有人会教导她怎样成为一个君王，也没有能够游历天下的自由。虽然神殿里也如外界一般有明争暗斗，爬高踩低，却多有收敛，手段不及宫廷中的十分之一。
因为神殿的空间太狭小，神殿这潭水太浅薄，即使蛟龙入驻也只能束手束脚，无法翻江倒海。
而被困在这狭小天空下的祭司，在权术方面做到明哲保身并不难，可要想驾驭权术并使其为自己所用，修为还是不够的。即使现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族长，处理政务还是总感觉力不从心，不得不找一个人当我的参谋。
这个重担，自然就落在与我最亲近，让我最信任，同时是一个王的渊肩上。
“你做得不错。”
渊从椅背后走出，对我赞许地点头。
“现在幽夜族的任务应该是休养生息，尽量扩大族人数目才对。虽然说你可能会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即使你们能够和那些人抗衡，即使能够将这一批人赶尽杀绝，你们也没有能力应付下一批。如果有很多人一齐攻来，你们又刚好处于与别族征战还未恢复元气的时候，幽夜族就会很危险。”
我站起身，右手扶左臂对他行一个大礼，“多谢教诲。”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他抱在怀里。
数日后。
情况比我想像的要更严重。严重到本来定下的计划都无法顺利实施，只能够临时更改。
根据各个贵族的汇报，那个山寨已经有将近万人的规模，而且还在不停扩大。原来的寨子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居住，于是在附近又新建起更多的房屋，每日夕阳西下时的炊烟蔚为壮观。从中传出的打铁声时刻不绝，他们增加的更多是武器而不是农具，而据我所知，寒夜郡的野生生物并不多。这就意味着，这些武器有可能会在某一天的时候，应用在幽夜族身上。
“报！族长大人，有入侵者！”
此时天将破晓，很多人还在沉睡之中，东南方向的守军就派人来回报消息。我表情一凛，顾不得身上只穿有轻薄的睡衣，抓起王者之杖就走出了寝宫。
“把情况说详细点。”
“是，族长大人。刚才东南方向有数千人组成的军队，每个人都扛着长弓或枪类武器，试图攻城。”
“他们疯了吗？只用这点冷兵器就想要攻城？”我不由得皱眉，却因为寒冷而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一件厚冬装包裹在我身上。我回头，不意外地看到渊的脸。只不过，一向对外人没有什么具体表情的他一反常态，一脸严肃地看向东南方。
“离，现在这里不是王都，城防工事也就没有那么完美，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而原来保留下来的建筑因为年久失修，也并不能起到原有的作用。如果人数足够而且使用得当，他们是有可能攻入墨风城的。”
“是么……”我的手紧紧攒住法杖，咬牙切齿地说道，“看来我有必要把不是幼子的族人唤醒，好好和他们打一仗。”
渊点头，与我相视一笑。
本来打算休养生息，结果你们却那么不识趣地打上门来。已经挑衅到我家门口了，如果我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岂不是太软弱了么？
不多时，几乎所有的成年族人都来到了神殿正殿。
现在才是天刚破晓的时候，多数人都还睡眼朦胧。对于被叫起来集中这件事，他们显得很不耐烦。不过还好暂时没有怨言的存在，不过如果我不给他们一个好的解释，估计也下不来台。
“听我说。”我从王座上站起，整理一下衣裙，接着说道，“我数十声，魔法使站我的左边，其他人站我右边，现在——”
很快，族人乖乖地站成两队。我对渊点点头，后退一步，让他上前继续我的演说。
“魔法使给其他人加加护状态。”
族人迷迷糊糊地照做了，虽然看上去很不甘愿。有些人磨磨蹭蹭，不仅没睡醒，估计压根就没打算听我的。
“魔法使留下，其他人现在跟着翊翎渊上城墙。”
下达这个命令后，终于有人开始质疑我的目的。
“族长，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看着那个敢于出来问我的人，淡笑。那个人似乎被我吓到，微微抖了一下，却又挺直腰杆与我对视。
不错，这个人乐意当出头鸟，或许我可以培养一下。
“之前我就已经收到不少家族的汇报，在六座山之外的地方发现不是我们幽夜族的人的行踪，我原本打算休养生息，暂时不去招惹他们，可现在他们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难道不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议论声中止。
之前一直被我的不战惹得怒火中烧的族人此时都大吼：“应该！”
毕竟如果没必要，谁都不乐意窝囊。如果打到家门口都不反抗，估计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废物的。
“听我的命令，我让你们能够出一口气。”
族人们终于暂时对我臣服。
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一直尊我这个年纪轻轻，来历不明的人为族长的怨气，和作为神之属族的骄傲被人践踏的疯狂的怒气。
“翊翎渊，拜托你先带非魔法使的人在前线抗一下，我布置好就过去支援你。”
“是。”
渊将要离开时，我叫住了他。
“带上这个。”
我塞给他的是一张纸，上面记载的是古时已经失传的能够弱化除幽夜族以外任何种族的笛谱。
渊只看过一眼，就将它还给我。“我知道怎么做。”
我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只是目送他远去，在心里为他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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