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晨曦刺破黑暗的瞬间，我如常地睁开眼。几千年甚至几辈子养成的习惯没有那么容易被更改，更何况它对现在的我来说很重要。习惯这东西是一个人最难改变的，以此对付那些让我讨厌的人是再好不过。
走入连绵不绝的山脉中鲜见的峡谷，我跪坐在地上，单手紧握血纹骨笛。面朝朝阳，被不算柔和的阳光刺得眼睛眯成狭长的样子。无论如何这光对我来说都太刺眼，不是有必要，我更乐意躲在黑暗中，冷眼看尽世间纷乱离合。
深呼吸，然后，将唇贴在笛孔上。纤长的十指在笛上飞舞，我面前虽无乐谱，动作却熟练得骇人。尽管已有十数年没碰过任何乐器，我仍然能将心绪化作笛音，任其绽放。
幽怨的笛音在刹那间响彻山谷。回声从远处传来，或许是错觉，竟有低低的呜呜声，如女子的哭泣。
我倒是好奇，还能有多少人能在这样的笛声下熟睡。能够醒来的人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坏，而死活赖着不走的……
再说吧。我是时候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了。
身后的影子只变得短了一点，大多数族人都已整齐地围在山谷边缘，或愤怒或痛苦地看着我。如果不是这山谷形状如喇叭，上大下小，底部狭小得只能容我一人跪坐，其余地方到处是尖石荆棘，连落脚之处都没有，这些族人们肯定会蜂拥下来将我生吞活剥。那样的景象不难想象有多么壮观。想到这，我无比庆幸自己下来之前留心对附近的环境做过观察。
我抬头，无所谓地看了他们一眼，笛音也未曾停顿，依旧鸣奏着幽怨的歌曲。换在平时或许这种挑衅的行为会遭到他们愤怒地报复，可现在并不是平时，我又是他们名义上的族长，影月寒将寒夜郡划给我时也是以我私人领地的名义，如果我想将他们赶尽杀绝恐怕神还会给我搭把手，所以目前看来，他们不敢惹我。
最终，渊被他们推出来，看样子是想和我说什么。只是回音太大，无论上面的叫喊声有多大，在谷底的我就是听不见。
好容易到一曲终了的时候，山谷边缘上的族人脸色都不好。
我暗自笑笑。虽然说大白天吹奏宫廷内幽怨的歌曲很有些不妥，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倒很想知道他们能奈我何。
一个浮空咒，我将自己缓缓托起，不用镜子也知道现在我的笑容有多么令人抓狂。
“离，他们说想问你为什么会大清早在这里吹笛……”渊一副哭笑不得的痛苦样子，更让我确定他只是因为好说话才会被抓出来当炮灰使的。毕竟这里和我身份差不多的只有他。虽然不清楚他是否已经被这些族人知道真实身份，但我身边一直都是他这一点明确说明了我和他的关系非浅，至少我不会不给他面子。而我一向是不会卖面子给那些族人的。何况我对他们有恩，他们也不好对我说太绝的话——已经有不少族人认出我这张脸和幽夜罂的如出一辙，真的把我当成她，为此我没少送他们白眼。
我耸肩，做出一副“反正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渊倒是没什么，其他族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各位既然起来了，那就开始搭建自己的住所吧。还有，通知在神殿里的人快点给我出来，否则后果自负。”扬起温柔无害的微笑，我看着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差，却没有一点想要让他们舒坦的意思。
众人忍耐许久，总算是各自离开。有的去砍伐周围的枯木，有的去寻找雪地里埋藏的树藤，有的背起武器，试图在雪山中寻找食物……总而言之很多人开始了忙碌的生活，但是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粗粗扫他们一眼，我发现这些没有动作的大多是当时住在王都的贵族，有些还是皇族远亲。平日里被仆人们伺候习惯了的他们没有一点要自食其力的自觉，估计正等待着家仆将烹饪好的食物送到自己面前，再对他们指手画脚一番吧。
他们的家事我管不着。摇摇头，我拉起渊，走进了神殿的范围。
左手握紧渊的手，右手执起长笛，我用不到三秒的时间把咒语咏唱完毕。神殿上空的各色元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集结着，最后凝成一块，化作坚不可摧的结界。
血纹骨笛发出暗红色的光芒，隐隐有种嗜血的感觉。不多时，依旧赖在神殿里不走的人统统以很丢人的姿势飞出结界的范围，四脚朝天算是好的，更惨烈的是脸朝下，整个摔倒在地。如果不是地面积雪深厚的话，我估计就这么一下会产生不少伤亡。
“渊，对他们别太好心，会被赖上的。”房间里，我头痛地对渊说道，“难道你没看见影月寒听到我说放出族人时候的表情吗？”
“看到了……怎么了？”渊的眼神有种奇怪的清澈，看上去不谙世事。他真的有过作为帝王存在的时候吗？我不禁怀疑。因为这样的他看上去人畜无害，似乎很容易就会被人欺负了去，根本不像可以在世界中叱诧风云的人。
我对他状况外的表情着实无语。将自己扔到被窝里，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无奈地充当起他的解说员。
“看他的表情可想而知那些人能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对歧的承诺，我甚至干脆想要把他们留在地底下多关个两三万年。你并不属于我们一族，恐怕不会理解，贵族是连皇族都头痛的存在，有钱有权有幕僚，因为姻亲导致关系盘根错节，有些罪大恶极却没办法铲除，仗势欺人之类更是随处可见。而有的贵族和皇室还有亲缘关系，现在外面那些人有些辈分比先代幽夜王还高，如果不是我占有血统、地位、神明的承认三大优势，连我还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话虽如此，我也不敢杀他们，最多就是软禁，看他们怎么自作自受罢了。说实在的，我真的受不了和他们呆在一起。”
“离，不会有事的。”渊在我身旁躺下，轻轻抱住我，“他们很快就会遭到报应了。”
“我信你。”
他的怀抱如以前一样温暖，让我安心。我仰头，正好看到他笃定的眼神。这种莫名的坚持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只要不是伤害我，若是要挫挫那些人，我没有任何意见。
至少我还不打算给他们好脸色看。
——
神界
“主上，我回来了。”
光暗交接之处的树上，一个小女孩站在树屋门前大喊着，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
房间里的人也并没有邀她进去，只是懒洋洋地回应她的话，似乎还有点不耐烦。
小女孩嘟着嘴，一把推开门。印入眼帘的只有那个懒洋洋躺在床榻上的银发人，美得分不出性别。房屋里空空荡荡，一眼看去就知道没有别人存在。
“那个家伙呢？”左顾右盼却没有看见想要看到的人影，小女孩脸色有点不悦，但是还没有发作。
“不知道。”
无奈地看着阴影里那个懒得动弹一下的身影，小女孩赌气似的又转身离开了树屋。明明是个小孩子的样子，脚步却很重很重，踏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路过一下光之炎，那个女人随便你怎么处置。”不知女孩离开了多久，树屋里才传出这样的声音。
她会听得到么？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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