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我们终于在双月升起之前来到新的住所。
这里是影月国最北端。影月寒随手给我画的相当于两个郡大小的封地被我命名为寒夜，虽只算是影月国的一个郡，但对所有的族人来说，这是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寒夜郡，墨风城。
早些时候这里也曾经是繁华的贸易之都，但因为气候变化，这里越来越冷，连带墨风城也变得人迹罕至，最后竟然成为无人区。这放在其他帝国是不可想像的事，因为任何一个帝国都有足够庞大的人口来管理所有的土地，唯有影月国因为吞并了曾经幽夜国的领土，面积扩大近十倍，人口增长速度却完全跟不上，而且因为国土面积增大，一般人民选择居住的地方就更多，因此气候变冷之后北部多数地区几乎毫无人烟。
寒夜郡已经在三个月前被雪封山，除了空中的道路，根本无法离开。而有翼的种族并不包括影月族，当时这里的原住民生活得非常艰辛。不过我知道，幽夜族或许比他们也好不到哪去。
我落在群山的最高处，身后跟随我的族人也三三两两地陆续落下。所有人看到这茫茫蓝雪，一时失语。
虽然还有原住民留下来的房屋土地，可是因为年久失修，几乎全部变成危房，有些甚至已经被厚雪压得摇摇欲坠，还有的已经成为废墟，瓦砾间还能看到数根支棱在风中的枯草，看来已经荒废不止一两年。
看样子是无法住人了。
我无奈地摇头，只能指挥族人空出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
所有人都离开了这片地方，我才把之前一直当作装饰品的、笃兰姬给我作为神殿新址选定用品的瓶子，将里面清亮却颜色诡异的绿色液体倒在雪地上。
这是已经冷得可以滴水成冰的地方，瓶子里的液体却没有半点凝固的意思，很顺利地滴落在地上。
鼻尖仍然只萦纡着雪花冷冷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和瓶中液体相关的味道。虽然看起来很诡异，但却没有任何气味，这瓶液体的确有点古怪。虽然是笃兰姬赠予我用来选定神殿地址的药物，可我仍好奇它到底是什么成分，能够有如此美丽颜色却又没有丝毫气味。
第一滴液体滴落在地上之后迅速向四周散开，很快第二滴又滴落在雪地上。就这样一滴接着一滴，每一滴落地时都会向四周散开，很快就铺满了地面。
一些地方的液体渐渐变得稀薄，汇聚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又在某处散开，分成几股向各个方向流去。
很快我就看出液体将要形成的东西。
看上去差不多要闭合的月环，卡在唯一缺口的枫叶，怒放的彼岸花，冷漠的诡桦蝶……
这是夜之神的纹章。
纹章最后一点也将要形成。不远处，很多族人都发出了惊呼。
视线稍稍上移，就可以发现纹章上部的光发生了扭曲。这说明，纹章是一个连接独立空间的门，而门之后等待我们的，很快就会显出原型。虽然我已经知道它会是什么，仍免不了有一点期待。
里面的东西渐渐现出原形。从模糊到清晰，从小到大，从低到高，它就像一个亲手建造的城堡那样，无论如何，看见了都会觉得有种奇怪的自豪感。
这建筑是一个看上去小巧的神殿。因为地面原因，神印不是很大，所以显现出来的神殿也就相对小巧。原本大概有三层楼高的建筑现在只有一人多高，与其说是个可以使用的建筑，倒不如说它更像个玩具。
等到最后一片瓦砾也在扭曲的光中显现出来，我无视渊的担忧，径直走进纹章的范围。不久，我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神殿内还是如我离开王都时那样，温暖的感觉让我产生片刻的眩晕。我有些无奈，走近神殿那扇依旧威严的大门。
只可惜，早已经物是人非。
每次看到这建筑，我就会想到曾经的生活。那些不知道多少代祖先沿袭下来的生活，如同烙印一样刻在身上，此时不由得隐隐作痛。
出生时就带着上一代的所有记忆，还不到一岁就可以自由行走，每年都会用舞蹈和歌曲抚慰守护着我的花妖。
生活周期性地重复，每天看似不同，实际上也还是重复之前的轨迹。
如果没有意外，我本来也会重复母亲的命运。为国家祈祷，等到前王退位并逝去后嫁给王，也就是我并没有任何关系的弟弟，生下下一个我，然后生下我的女儿，在她第一声啼哭之时死去。
我希望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逃离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若继续这样的生活，我就不会遇到渊，不会与他有那样的约定，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发生。可我，对这样的命运并不后悔。祖上仰望星空的孤单，我也曾体会过，那时却并不明了其中的含义，直到遇上渊。
那时我便明白祖上和自己所等待的，是一个可以令自己如死水般的内心产生悸动的人。无论是谁，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也不会孤单至此。
我选择了逃离，而这一次任性就带走了绝大多数族人的性命，整个种族濒临覆灭。虽然我明白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可我的决意离去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导火索。如果我没有答应幽夜罂交换身份，或许她们就不会有可乘之机，即获得权势又取得族人信任，最后将大家葬送。
我叹气，不再纠结于回忆中。无论如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可能再更改，无论我如何后悔或自责都无法抹杀。我能做的只是让这个我名义上的母族能够变得强盛些罢了。
双手交叠于心的位置，我朗声念出曾经以为不会再启用的咒语。
恒温的环境渐渐变得寒冷，我似乎能够听见花海中万花凋零的哀号。内心里满满都是愧疚，祖上无数代人耗尽心血种植的花草就在我一念之间全部死去。不是没有犹豫，只是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
我已经受不得任何变数。
禁制越来越不严密，空气也越来越冷。风从身边吹过，让我又有重回当年的错觉。
离开你，我只能任由风带走我最后的温度，无力挣扎。
最后一点禁制就此撤下。神殿完全曝露在所有人眼前，未设丝毫防备。
我逆风走回队伍中，所有看着我自神殿中走出的人都略略有些吃惊。
“今晚我就容你们在神殿休息一夜，明天早晨开始，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擅闯神殿者后果自负。”丢下这句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话，我无视其他族人们奇怪的目光，径直走向渊。
渊处变不惊，等待着我的下文。
“千年花不败，瞬息冰若灾。”我低声说了一句，看到他眉头因为我的话而紧锁。
花海毕竟是花海，即使冬日也未必会瞬息枯死。这里的天气恶劣程度已远超我们想象。天色不早，若要做什么也只能等明天。
族人陆续进入神殿的范围。
我眺望远方苍穹上初升的星辰，忽然觉得莫名地冷彻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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