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红日浮出地平面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宛城很远了。尽管一晚没睡，俞沉的精力好像反而恢复了些许。马蹄“哒哒”踏过人迹罕至的小路，两三间简朴的小屋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得找点东西吃。”俞沉驱使着马车缓缓地行进。很快他就发现了目标——一位扎着头巾面容和蔼的老妪正在门前晾衣服。
俞沉下车走过去，与她交涉了一番。
大娘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我姓方。我家虽然小，但是就我一个，容下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热心地迎接我们进去，俞沉解释说：“马车里那位姑娘受了伤，不适合经常移动。”方大娘赞同地点点头：“我们村口有止血的草药，吃完饭我去采些来。”“多谢。”我连忙答道。
方大娘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她找出两个椅子，用抹布擦过之后端给我们坐了。
“您一个人住着倒是惬意。”我看着屋中角落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装饰，窗上贴着花纹奇特的剪纸，红漆木桌子上垂下来长长的绣品。
“是啊，清闲自在得很。”方大娘笑眯眯地应着，“不过小姑娘你有着这样好的郎君，倒也不必羡慕我。”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我自问在她面前一直和俞沉保持着距离：“不是，您弄错……”
“不跟你们说了。”方大娘系上围裙，“一路过来肯定饿得慌，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她提着个小篮子就出了门，我坐在椅子上发呆，俞沉不知何时寻了块木头，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
“你刚才怎么都不反驳。”我有些没话找话。
“这里可没有我的戏份。而且，”俞沉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的私心不允许我否认她的话。”
我觉得这话题有些偏了，没有理他，只小心用手摸着桌上精致的刺绣。轻薄柔软的蓝色绢布上绣着我似曾相识的图案，却怎么也认不出。
“怎么了？”或许我的叹气声引起了俞沉的注意，他信步走过来，我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升温。
待看清我在苦恼什么，俞沉轻笑了一声：“原来还没傻，都知道自己开副本。”“不要再说我傻。”我瞪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绣品，“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想知道的话，就先吃饭。”俞沉给了我一个不着边际的回答。我想再说些什么，看着方大娘端着菜进门，忙住了口。
“我去端饭。”俞沉赶在方大娘前面跑去厨房。“哈哈，谢谢你了。”方大娘向我招手，“小姑娘来吃饭。”
我对被俞沉抢去的表现机会还耿耿于怀，迷迷糊糊地坐到桌边时，俞沉已经盛好了饭。
干净洁白的瓷碗里是夹着软烂红豆的米饭，在俞沉摆上第五个碗时，我喊了声：“多了多了。”
方大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姑娘算得不对，明明是刚刚好。”俞沉眸光暗了暗：“好了，吃饭吧。”
“嗯。”方大娘把多出的一碗摆在了窗台上。“是会有乞丐过来吗？”我问。“嗯？”方大娘困惑不已，不一会儿又笑起来，“好啦，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顿饭气氛很是诡异，拼命给我夹菜的方大娘却浑然不觉：“小姑娘，你要坚定你的选择呀，好好珍惜眼前人。”
选择？我有什么选择？我难道不是全程被推着走吗？
为什么这个才认识的老妪，看上去反而比我更加身不由己。
给小姐送饭的时候，她那双美目睁得浑圆，一脚踢翻了托盘。“我就说了，她不饿。”车外头俞沉的语气里还透着幸灾乐祸。
“小姐……”我蹲下来打扫地上的残渣。
小姐猛地扭动起来，后脑勺不时撞到周边的扶手。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姐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小姐的眼睛已经瞪出了红色的血丝，我往下说：“我把你嘴里的纱布拿掉，你不要太大声，吵到其他人就不好了……不过，如果你大叫的话，俞沉会立刻把你打晕的。”
我说完就把纱布取掉了，小姐冷笑了一声：“蠢货。”“小姐，你真的不饿吗？”我看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饭，有些可惜。
“我和你可不一样。”小姐的手试着转了转，但绳子太紧，她没有成功。
“丫鬟要吃饭，小姐也要吃饭。”
“蠢货，你就快要如愿以偿做永远的丫鬟了。”小姐的笑容阴森森的，哪怕她的脸秀丽无比，也显得瘆人。
俞沉不知什么时候上了车，把纱布塞回她的嘴里：“有我在，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小姐不以为然地闭上了眼睛。
吃过饭，方大娘拒绝了我帮忙洗碗的想法，我盯着那碗已经冰冷的红豆饭，思绪不自觉飘远了。
我的眼睛眨过几次，窗边空荡荡了。
“俞沉。”我小声唤他。他的视线没有移动，像是早就和我的目光投到同一个方向。
“在想什么？”
“窗台上，刚刚是不是应该有什么东西？”
俞沉没有说话，良久，他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放开的时候，我的手心躺着一枚亮闪闪的银币。“这个我不是给郎中了吗？”
“我偷回来的。”俞沉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怎么能……”我感到难以置信。“放在他那儿，很快也会消失的。这不是他该有的东西。”俞沉说。
我仿佛从重重迷雾里探到了一丝光亮，纠缠在一起的乱线即将被理顺，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好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时间不多了。”俞沉拉着我走出门去。方大娘正在和邻居说着什么话，一个小女孩绕着她俩手舞足蹈地转圈圈。我隐约看到老妪眼中浑浊的泪滴，可是很快又消散了。
俞沉缓步上前，送给她一只木雕小鸟：“倦鸟归林，有些困惑的问题相信不久就能得到答案了。”
我暗自腹诽这位同路人是不是属于假道士出身。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一座比较繁华的小镇，俞沉找了一个简单的客栈，要了两间房。
客栈老板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却仍然神采奕奕的。“他的右手似乎受伤了。”我轻声对俞沉说。“真聪明。”俞沉的眼眸亮闪闪的，看上去很高兴，“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
“我觉得他一点也不普通。”我眼睁睁看着端着七八个碗碟滑倒的小二，转瞬间就被扶起来，碗碟原封不动地稳稳落在老板手上。
“再独特的人，被僵死的规则框住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会变得平平无奇。”
“我觉得你说话总像是在打哑谜。”我有些困了，坐上长凳上，头不住往下点。
“今日的晚霞很漂亮，明天该是个好天气。”俞沉一只手托住我的下巴。
“然后呢？”我安然地睡了过去。
“明天，我们包饺子吃吧……”俞沉的话音在我耳边渐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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