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回到仪灵殿时，冬雪微笑着迎上前来。
“冬雪姐姐。”姜桃心虚得递了递手中吃食。
冬雪很自然得接过，温柔笑道，“公主让我去寻你，知道你正忙着，特意在此处等你。”
姜桃眨眨眼睛，眼泪忽得差点落下来。
她想起了北霜，也想起了南晴。
从前不当值的时候她也总是跑动跑西，也总是北霜奉公主之名来捉她，后来是南晴……再后来，只剩下冬雪一人而已。
冬雪沉静得笑道，“这些东西我帮你拿去房里，先去拜见公主罢。”说罢，转身。
姜桃闻言，轻拽住冬雪的衣袖，片刻闷声道，“冬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冬雪回身，愣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眉眼弯弯，“我无事，咱们宫里的姜半仙，这是怎么了？”
姜桃被她这称呼一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下可好了，终于笑了，刚才我还以为你快要哭鼻子了呢！去罢。”冬雪拉起姜桃的手，拍了拍。
姜桃点点头，目送冬雪的身影沿着回廊越走越远。
别了冬雪，姜桃径自走去到姬燚的寝宫。
姬燚刚沐浴完，处理了一日宫内财务，此刻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许多。她伸开双臂，侍人忙帮她披上寝衣。而后她坐在妆台前，大约是有些困了，此时半阖着眼，侍人又帮她将长发梳顺。没了那双通透尖锐的眼，这张脸看起来柔和亲善许多。那双眼太尖锐了，睁开的时候总仿佛能看透人心。
“公主，姜桃来迟，还请见谅。”
姬燚睁开眼，对铜镜中的姜桃笑了笑，“不晚。”
姜桃见姬燚迟迟不开口，犹豫了一会儿，道，“公主夜间寻我，可有事？”
姬燚笑道，“怎么了，本宫倒不能找你了？”
姜桃忙摇摇头，笑道，“不是。”
姜桃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跟在姬燚身边已七八年了，知道姬燚凡事是比他人想在前头的人，今夜季梁之言她并非是不触动的，她只是不知公主是怎么看的，更不知公主是怎么打算的，而自己又能帮上些什么。
思付间，姬燚道，“今日司马为了你，特意来寻本宫……”她停在这里，细观姜桃的神色。
姜桃听罢，顿时耳朵尖红了，但很快被她掩下去，“公主……”
她不知道季梁这家伙会对公主说些什么，他一向是胆大妄为肆意跋扈的，她不知道他会对公主说些什么？她既期待又烦恼得想着。
“你替本宫卜一卦。”姬燚忽然说道。
“好。”姜桃闻言，从袖中取出算筹，然后才道，“公主所问何事？”
“但算前程。”
姜桃以案为盘，将算筹陆续铺开，几番轮换之后将一支算筹收在掌心，“公主，这是旅卦。旅卦曰，山中有火烧而不止，途中行人急于赶路为旅。”
姬燚见了旅卦，目光一亮，“此卦何解？”
“回禀公主，旅卦说的是行旅之人，居无定处。”姜桃看了姬燚一眼，走到了李述身边，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得此卦者，小望可成，宏愿难求。”
姬燚看着算筹，接着姜桃方才的那句话，点头笑道，“果然有趣，有理，又应景。”
哥哥初回随国，自己此行的初衷实已达成。剩下来的路既阻且长，不管对她、还是哥哥、以及燕王，未来如何并非是人力可能强求的。尤其是对她，人在异乡，身在宫中，事多飘摇，也只好一步一个脚印，坚守本心而已。
她抬眼看着姜桃，笑道，“据本宫所知，司马曾屡次舍命救你。他临行前又特意来嘱我，照看于你。以他之为人，这份心意，算是破天荒的了。你如何作想？”
姜桃偏过头去，眼眸中盈盈波光渐满，半晌后低低道，“公主，对大人我并无所想。”
姬燚凤眼微微上挑，淡淡道，“若你无意于他，本宫倒是有个主意。南凌前日来信说，哥哥说服父侯派来使团，已从大随启程。此行他和吴仲一为和谈而来，履行哥哥当日与陛下定的约定；二为驰援而来，哥哥担心这段时日燕都恐生事变。本宫命南凌带你回大随，就以护送南晴灵柩回乡为名，如何？”
姜桃忙跪下，急道，“公主，我不愿回去，还请您收回成命。”
姬燚面上渐渐浮起笑意，道，“哦？为何不回，回家与姐姐一家团聚难道不好吗？”
姜桃摇了摇头，下意识就要攥紧手掌，抬眼看向姬燚，哽咽道，“若非公主，姐姐和我恐已不再人间。既然有幸陪公主前来，且有祸乱在即，使命未尽，怎可言去？”
姬燚慢慢站起，轻步走到姜桃面前，搀扶她起身，轻声一叹，“小桃，这么多年，本宫总想着，你一心一意为我，如何能还你一个因果。你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本宫不愿将你困在这深宫之中。现如今，你又为何，不肯全了我的心愿？”
姜桃眼帘低垂，轻声道，“当年我和姐姐在铁蹄之下失去一切，所以明白有些东西看似是自己的，实则从来也都不是自己的。”
姜桃缓缓抬眼，又道，“我走的时候，曾答应姐姐，从今以后只做符合自己心愿之事。陪着公主，姜桃心甘情愿，还望公主成全。”
咫尺之间，姬燚黝黑的眼看着姜桃，吐出一口细悠的长气，淡淡一笑，“如此，本宫会安排冬雪回程。”
权力与财富是这世上极宝贵的东西，但是并不是属于任何人的东西。
如若为其所累，反而受其所害。
很少有人能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当日父侯在驿站步步紧逼，令她退无可退。为了随国权势和尊盘，将她彻底牺牲。
对父侯而言，权力永远胜过一切。
她也一直在追寻它们，为了哥哥、为了父侯、为了故国，但她并不会为它们所奴役。
姬燚看到姜桃的神情，瞬间与她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姜桃一直是姜桃，天性纯良，这些年，走过这些路，从未改变。
这一番话题虽然沉重，仿佛像有某种穿透力，将她两人的命运紧紧连接在一起。
良久，姬燚方又望向她，笑起来，“这位司马大人，依本宫看，对你是放在心尖上疼着的。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就看不清他的心意？”姬燚也是老成之人，早看出季梁与姜桃之间有些不对劲。
姜桃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半晌方垂首摇头，“我倒不是不知大人的心意，只是他一番盛情好心，我一介旅人却无以为报。我与他的事情，公主以后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姬燚闻言，合住姜桃的双手，望向她的眼神颇为不舍。
她愿意让她继续留在她身边，只要她愿意的话。
但她也有她最柔弱的内里，害怕被爱，不敢走出自己的天地。
她何尝不需要自己的相陪？
姬燚充满怜惜道，“此刻不愿归去，本宫亦不会再勉强你。你还年轻，感情之事可来日方长，也不必过于烦忧。男人让他等上一等并无妨，只是即来则安，你切不可妄自菲薄。我们虽居于异乡，却不可心生漂泊之感，在这深宫之中未尝不能有一番作为。本宫会替你留着这个机会，待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便告诉我。”
良久，姜桃忽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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