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天气反常，不过四月末，可天气却已经热得仿佛进入了七八月份，更兼关外大旱，一滴雨都不下，干而燥热，平白叫人心生烦闷。
近来宫中也无事，燕王筹备军务，最近并不大进后宫来；昭妃两个，前三个月还没过安稳备胎；苏妃那头，眼巴巴等着小二闭门不出；大公子这头，已有小半个月没有动静了。
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沉闷之中，又像是某种爆发前的蛰伏。
姜桃畏热，天一热就格外贪凉，但这样的时节她也不耐清闲，午后拿了把小扇子镇日坐去冷宫大院里，摆个小摊。一边扇扇，一边替各宫前来的宫人卜问请祟符咒厌怪祠祀解奏，拿着一把算筹一坐便到夜里才收摊。
后宫里女人最多，不少还是前朝留下的，皆是野草一样的人，本来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忽然有人眉飞色舞得告诉你人生不止是这样，忽然告诉你人生也可以求解脱，忽然告诉你未来的人生还能变得很美……会如何？
一传十，十传百。
能鬼神卜问，会预测吉凶的姜桃忽然成了宫中比季梁娃娃还受欢迎的人物。
学识渊博，来者不拒，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季梁来时，诺大的冷宫之中络绎不绝，进进出出拎着食盒的宫人。他抱臂冷眼详端，一眼就见姜桃坐在一堆小菜糕点零食之中，禁不住得眉开眼笑。多年之后季梁已经忘了许多事情，唯独忘不了当时她那个纯粹的笑容，像童年时最简单纯粹的梦，轻易得就触动了自母亲故去后尘封的记忆，那些夜深人静也不敢轻易想起的美好。姜桃捻起一块糕点咬一口，看起来很酥软，沾了一些碎屑在唇边，菱角似的小嘴一鼓一鼓嚼起来，当真美味至极，鲜红的，让人不禁想去触碰。
姜桃正抬头望一眼门廊，便见廊下站着个人，水银一般的月光下映出他俊朗的眉目，星一般明亮的眼，正深深看着自己。
两人咫尺而对。姜桃设想过再见着季梁，一定要无耻地笑着说谢谢您的谏言了。此时嘴里塞满了食物，铺着满桌的我们算筹，正对着一个圆脸的宫人，不能再尴尬的画面。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犹如那夜时一般的专注，想到那些酒醉之后的真情之言，让她一望便不可抑制得脸红起来。
圆脸的宫人笑着开口道谢，将她拉了回来，“多谢小桃你替我算卦。”
“不谢不谢。”姜桃笑眯眯道。
“要谢的。”宫人言道，“我这人看似随和，内心戒备却高。进宫前父亲母亲嘱咐我不可轻信他人，我每日在宫里战战兢兢，事无巨细的，自己也觉得甚累。自从你上回帮我卜算过，我现在渐渐开始放开相信别人，有困难也愿意求助别人，我自己舒坦多了，心里也不似之前那么寂寞了。”
“以后切莫再疑神疑鬼。须知多一份信任，便是多一份从容。”姜桃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道。
“嗯嗯。上回你说喜欢吃的杏花糕，我又帮你做了。虽比不上大随的风味别致，还热着呢，请不要嫌弃。”宫人讨好得递上一屉糕点，生怕姜桃不收似的。
季梁走上前，也不说话，一只手臂横过来接走了糕点，抬手做了个手势。
小满会意，带人鱼贯而入，冷声催促道，“赤炼卫办事，闲杂人等退下。”
姜桃赔笑起身，伸长了脖颈，“不嫌弃不嫌弃。再来再来。”
冷宫里顿时空旷。
季梁转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弹了下姜桃光洁的脑门。
“哎哟！”姜桃吃痛，忙用手捂住额头。
“怎么？几日不见，竟在宫中摆起摊来。”季梁嗤笑道。
“这还不是当日您给提的好主意……”姜桃笑嘻嘻小声道。
季梁好气又好笑，“我说的其他话，怎未见你如此上心？”
他方才站在廊下，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目光总在自己左右萦绕。姜桃也明知他看着自己，心里有些雀跃，仿佛希望他就这样看着，却又不敢听他讲出来。
她收起嬉笑的表情，肃容道，“大人，后宫的冷宫重地您怎可随意进入？”她生怕他突然讲出些什么自己答不上的话。
“赤炼卫哪里去不得？”季梁斜睨她。
“那您逛逛，若无事……我就先告退了。”姜桃吞了口唾沫。
“做什么见了本官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迎着月光站住，伸展了一下手臂，抱怨道，“忙了老子这些天，明日便要出京，恐怕接下来一段时日你想见我也见不着咯。”
姜桃疑道，“你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季梁“嗯”了一声。
姜桃踌躇道，“那……您会不会有危险？”
季梁回过头来看她，距离不远不近，眼神不冷不热，气氛不咸不淡，姜桃却莫名其妙地一慌，先低了头。
季梁看她俯首半敛眉，凑近了，三分玩味又带着三分严肃道，“这是在担心我？”
姜桃犹豫片刻，道，“您帮助我良多，我自然关心您。”
季梁抱肘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那为什么？”若是以前，姜桃必定不会这样问下去。现下季梁既知道她身世，又屡次救了她，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言谈之间，反无所顾忌了些。
季梁笑出几份清风明月的凉爽，辞色却是肃然而不容置疑，“因为你怕自己与我牵扯上关系，所以故意要将真心相待之事说成一桩交易。你怕的是，不得自由！”
他气度卓然，风神俊朗。姜桃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他眼中渺小的自己。她幼年遇劫，十数年来蜗居一隅，担惊受怕，跟着公主一路虽有庇佑也无一日安宁。然而她从未怕过那些，那些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如今她只怕欠了他的，因为她还不起，哪怕将心意圆满，她也要不起。她宁愿要一个无欲无求的自己，也好过牵丝扳藤，彼此连累。
她受这情绪挫败，当下真心实意道，“您说的不错，可这是我的事，与您无关。”
季梁望她微笑，“你又焉知不是我的事？本官虽乐意狂狷不羁，也自有许多掣肘之事，不得不为。人生在世，哪能恣意无畏。只因为遭遇差到了极点，所以才更要无畏无惧。你有所持却无所求，注定自由不了。”
姜桃一愣。
季梁清咳一声，“你再好好想想。今日本官来找你，却不是为了说这些。宫中恐怕要生变，本官想安排你出宫去。”
姜桃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又道，“宫中并非久留之地，跟着你那公主也未必会得善终。待我出京之后，恐怕鞭长莫及。一切我已帮你安排好了，只要你点头，我去跟你那公主说。”
姜桃思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也是我陪着公主的原因。我既当初答应了公主，如今便要履行承诺。”
季梁看了看她，平淡道，“不行，宫里太过危险。”
“啊？”姜桃始料不及。
“若宫中出了差池，你拿什么自保？又凭什么给他人解围？”
姜桃眉头一皱，“危难时刻，更应互赖。”
季梁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脸色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你知道互赖，那你怎么不知道与我互赖？”
“什么？”
姜桃听得目瞪口呆，兼且两颊飞红，结巴道，“啊……啊，这……后宫之中，大人怎敢说这样的话……”
季梁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如遭雷击的表情，接着道，“这也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留下，本官走前自然要拜会公主，请她好生照顾你。”
姜桃大惊失色，连脖子都红了，兔子一样蹦起来连连摆手道，“不能说不能说，我和公主都不想知道。”边说边走，落荒而逃。季梁静静地看她跑出了门，方哈哈大笑。
天边黑压压得卷着闷雷。破天盖日的大雨恐怕就要来了。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