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哆嗦，惊恐地转过头后，发现月光下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儒生。
他生的很是白净乖巧，微笑起来脸上带着一对梨涡，头发被绾到顶部，扎着不大不小的发髻。
“姐姐，你在找什么呢？”小儒生盯着我，又认真的问了一遍。
我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衣角。
“啊，我在找书院的厨房。你知道在哪里吗？”
他点了点头，“知道的，你是今天上山的客人吗？”
“算是吧。”我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不是你们书院邀请来的。”
他走在我前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道：
“来者皆是客。我刚随师傅回来，就听见师兄弟们说来了都城的客人，还办了宴会。你没吃饱吗？”
呵呵，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那也能称为宴席？我内心暗暗地吐槽着，表面上云淡风轻：“确实有些腹中饥饿，劳烦小先生了。”
“不过我认识的女子，如你这般的可不多，莫非定安城的姑娘都似你这般能吃？那我有机会也要去看一看……”
听着这小儒生在前面嘀嘀咕咕，能吃？我伽若长这么大，你小子是第一个说我能吃的！
算了算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吧。
他带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小石窟前，推开木门，里面摆放着收拾整齐的锅碗瓢盆。小儒生熟练地走到灶前，揭开上面的大锅，取出两个馒头来。
“姐姐，我们书院晚上就只有馒头了，这是给值守的师兄们留着当宵夜的。”他认真地数了数，说道：“你只能吃两个。”
我想要的又不是馒头！
低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神，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找借口拿调料。眼瞅着他一脚要迈出厨房门了，我赶紧说道，
“请问你们厨房里有没有盐巴和辣椒？能不能给我一点。”
看着他疑问的眼神，我又接着解释道，“我们鲜卑人有个习俗，出远门晚上睡觉的时候，床边必须得放点当地的调料。”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他充满好奇地问我，“有什么缘故吗？”
什么缘故，当然是烤羊肉的缘故啊……我咽了口唾沫，装模作样地说道，“祖辈流传下来的的习俗，后人不敢多问。”
他懂事地将灶台上的罐子掀开，拿了一片菜叶给我包了一些。
在互相道别后，我怀揣着调料，一路小跑，越过山坡，来到小溪边。
看着在架子上翻滚的金黄色羊排，我和穆九团在一起，感觉五脏六腑都饿的发慌。当油脂的香味被风吹进鼻孔后，我们快速地抽出腰间的短刀，以饿虎扑食的状态飞速的结束了这场战斗。
第二天清晨，我刚练完武回来，石郡守就等候在门外向我告别。
“伽小将军，实在是凉州城政务繁多，下官就先告辞了。您托付我的事情我会上心的，一有消息我就派人送信与你。”
“那就麻烦您了。”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回礼，目送着石郡守远去。还未等回屋喝口茶，穆九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了。
“小姐，出事了！”
“怎么，郭云鹤跑路了？”我慢慢地端起杯子，“这估计又是虚晃一枪，昨晚我就听那小儒生说漏嘴，他师傅可是回来了。”
“不是的。”穆九蔫蔫地坐在椅子上，“我们吃羊的事情暴露了……”
我一口茶水喷出来，这么快吗？
“咳，不过吃了他们一只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用这么惊慌。”
“吃羊不算大事。”穆九欲哭无泪道，“问题是，我们吃的那只黑羊，是郭先生的夫人！”
“咳咳咳……”我被茶水呛到面红脖子粗，还未等缓过来，我一个箭步冲到穆九面前，“什么情况？快点说。”
“我今早起来，就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出去一看，他们那群书生说他们师母被害了。我一听这还了得，什么歹人敢在这里作乱。于是我拿起刀就随着他们前去凶案现场，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紧张的盯着穆九。
“还能怎么样？顺理成章地就到了我们昨晚烤羊的地方，他们可真是厉害，连埋着的那张羊皮都挖出来了。”穆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一看大事不好，就赶紧给您过来报信了。”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所以，郭云鹤的妻子是只羊？怎么会是只羊呢？”
“我听他们说的，大概是河西的世家老想嫁女儿给郭先生，郭先生立誓终身不娶妻不出仕，为了免去麻烦，就养了只羊作为自己的妻子。他好像还挺看重那只黑羊的，每次出行回来都要去见面一解相思之意。”穆九挠了挠头，“这么说来，他还挺痴情的啊！”
我冷漠地看着穆九，“你觉得，这是你这会该关心的事吗？一会他们万一找过来，我就把你交出去，以接郭云鹤的杀妻之恨！”
她呆滞地看着我，“小姐，你也吃了的……”
“可是我没动手杀啊。”我阴恻恻地逼近她，“为了追月军的任务，我们不会忘记你的牺牲的。”
“小姐……”穆九噗通倒地抱住我的大腿。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击声，我捂住穆九的嘴巴，镇定地问道，“哪位？”
“在下魏已弦，尊师已回到书院，邀请诸位来使相见。”
完了，这次该不会被愤怒的书院学子群殴至死吧？我伽若该不会成为史书中第一个因为偷吃羊而完不成圣命的将军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随魏已弦到达石窟，正上方坐着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纶巾下隐约露出一些花白的鬓发，脸上条条皱纹，仿佛容纳了他波折的人生，温和的眼睛中闪现出智慧的光芒，让人心生崇敬。
我乖巧地俯身行礼，然后紧张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审判。
郭先生洪亮的声音响起来，“伽小将军，不知令慈可安好？”
“家母身体康健，感谢您的挂心。”什么情况，他认识我阿娘？
“与穆将军一别经年，没想到她女儿也出落的英姿焕发。”他低头看着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我，“让你见笑了，刚来不久书院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啊，没有没有。”我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晚辈也很哀伤，请您节哀顺变。”
人群中突然冒出来几个儒生的打抱不平声，“肯定是她们做的，现在还惺惺作态。黑羊在书院待了这么久都没问题，她们一来就出事！”
“是的！”“没错！”周围出现了一片应和声。
“闭嘴！”郭先生说道，“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们这样的待客礼仪？没有证据凭借猜想污蔑他人，是君子所为吗？”
他转身朝我表示歉意，“各位是圣主的代表，定不会干此等龌龊卑鄙之事，你们放心，我会教育他们的。”
龌龊卑鄙……啊，这几个字已经印在我的脑门上，刻在我心里了。
我垂头丧气的返回房间，穆九凑上来问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整个人倒在床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吃羊？那小儒生给的馒头怎么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给馒头的时候，那羊已经被我们宰了。”穆九悻悻地回道。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把穆九赶出房间后，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到今天郭先生说的话以及昨天欺骗小儒生的过程，羞耻感从我的脚底蔓延到头顶。
整整一晚上，我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挣扎，做着艰难地斗争。
看着外面墨黑色的的天空在逐渐褪色，远处的山脉间渗出一丝一丝细细地光线。我鼓起勇气下定决心，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坦白吧！”
然后我不待自己后悔，便起床冲到郭先生的书房门口，深手扣了两下门。在等待他应答的过程中，我的内心又涌现出退缩的想法，刚挪了一步，书房里就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书房里的石壁上刻满了壁龛，里面密密麻麻放的都是书，些微扫了一眼后我就震惊了，上面放的竟然有《连山易》、《六韬》、《黄帝外经》等早已失传的书籍。
我不经感叹道，“怪不得外面盛传，天川书院简牍盈积，拥书百城啊！”
郭先生从一摞摞高高的书堆后抬起身，笑道，“外界说辞多有夸张，只不过是有些闲书罢了。伽小将军这么早找我何事？”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五体投地道，
“对不起郭先生！您的妻子是我杀害的，我还把她残忍的做成了烤羊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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