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蔡厚道的巴掌脸冷不丁出现在豆油灯的光环里。
多筒卷缩在铜笼里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跟红鼻子学过简单的易容术，伪装戏子混入且兰府，向傩戏班班主三斗打听蔡厚道的近况，发现三斗没认出蔡厚道发胖的巴掌脸，心里觉得很意外，却也不便点破。
傩戏被且兰王定为国戏，在且兰府有练功房与下榻处。
他经过磨坊的空驴圈，瞅见塾师丁为民躲在门缝里偷看郏洁与冉冈在磨坊里教骡子拉磨磨豆腐，心里就觉得这里头有故事。
特别是冉冈戴的鬼面具，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他把鬼戏中所有的鬼面具都在脑子里过一遍，还是没有想起见过的地方。当时，他急于找到思楠公主的住处，也就没有往下多想。那些关在王府后花园竹笼里的乳燕不吃杂粮。
他认为乳燕的胃口是王府惯坏的，觉得夜郎有这样的邻邦是一种耻辱。
思楠公主睡着让人喂食，他对王府娇生惯养的成见更深了。
他无心相亲，不忍心对思楠公主下手，就把惯坏思楠公主的责任算到了且兰王的头上。他一箭射中且兰王的替身，更加认定且兰王是个草包，不值得夜郎深交。
他逃出且兰府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堂堂王府，连个刺客也防不住，如何对抗入侵的大敌。他潜入为民讲堂，见里边的方桌与圆桌，摆得杂乱无章，根本找不到出路，心里顿时慌了神。他意识到讲堂有高人布阵，要找到阵门才能脱身。
B
讲堂天井有两三丈高，这个高只能难住常人，难不住轻功好的江湖人。
天井比封火墙矮丈许，墙头上长满野狗尾草，瞅不见一只鸟儿的影子。
墙角完好无损的蛛网，也证明周边的安静太反常了，上头准有张无形的机关网在等着自己。他打消走天井的念头，只能静下心打量讲堂寻找新的出路。
讲堂摆的三张围椅，共用一张长方桌，引起他的注意。
风先生说过，中间那张椅子是主讲先生坐的，先生右手边的椅子是地主陪坐，先生左手边的椅子一般空着，留给更高明的人来坐。他找不到讲堂阵门，想引出布阵人，决定坐坐那张空椅子。他一坐上去，讲堂左侧的封火墙上现出一道暗门。
上面刻着三个象形字：防盗门。
多年布阵的直觉提醒他，防盗门是个假门，真门有可能就在右侧的封火墙上。他不识讲堂的鬼阵，决定冒险一试。当他双手运气朝右侧的封火墙轻轻一推，一扇门应声敞开了，上面刻着三个篆体字：逃生门。
逃生门的暗道比想象黑。
他练过夜眼也只能看清脚底的台阶。可能是讲堂设计者对于真门的隐蔽性过于自信，在逃生门的暗道里，没有另设任何机关。出口有条暗河，直通天宫寨脚。
那里有条羊肠栈道可以攀上天宫寨后山。
他死里逃生，不想久留，拿三斗的戏衣与进山放羊的罗湖人换了一身破衣。为了打消放羊人的疑心，他摆出戏子进山体验生活的样子，扯着嗓门唱起疯先生编的苗歌：
嫁女若嫁夜郎西，脚板磨得辣兮兮。
三担干柴烧窝酒，牛郎织女归无期。
放羊人是卫子。
他给罗湖人讲学，业余放羊另有目的。
他打探奶虎园的生产状况，并把收集的中原情报送回卫地。
罗湖后山被虎匠圈为奶虎产地后，罗湖马姓猎人无处打猎，都把山羊放到了天宫寨脚。罗湖马姓猎人穷怕了，从娘胎里出来就想发横财，过年杀不起猪，也要杀头山羊上虎庙祈福。山羊的下巴长着一撮罗姓猎人一样的胡子，罗湖马姓猎人对山羊独有情钟。
过去，罗湖罗姓人多，男人包打猎，女人只管放羊。
马姓人来罗湖落户晚，可开垦的田地少，放羊的活路才被马姓男人抢着干了。罗姓人不想跟马姓人争羊活，都慢慢搬往外地去了。马姓人种了一段时间的罗姓田地，人口很快超过罗姓人。年底杀羊过年，是罗马两姓人默认的年货。
对秋子而言，罗马两姓合伙放年羊，已是老辈的事。
她羊年出生，吃羊奶吃出感情，不爱吃羊肉。老子失踪后，她不想坏了罗家先人杀羊拜年的门风，就把放年羊的活路移交给了卫子。大嘴放年羊爱睡懒觉，年羊吃人家的阳春经常挨骂。大嘴的山羊须长得像老子的山羊须。她怕马姓人拿山羊须说事，坏老子名声。
C
老子失踪后，秋子想把罗姓田地分给马姓人种。
她不想回奶虎园，叫大嘴通知虎匠到虎庙面谈。
虎匠有意见，说马姓人在龙溪口住过，沾上那里的懒虫，不肯挑粪割冬草，担心几代人才种肥的田地，让他们白种几年就种瘦了。
罗湖是且兰粮仓，每年都得上交公粮，你不让他们种，请人种更不划算，这些田地我和大嘴种不过来。秋子如实道出心中的苦水。
奶虎园名头响，销量有限，这些田地不如让麻缨塘的老园工去种，他们个个都是种田种地的好手，你搬回虎口岭住，什么都不用管。
虎匠想借种田这股风，把秋子哄回虎口岭。
秋子说麻缨塘的老园工是奶虎园的骨干，奶虎园有今天的成就，老园工付出了心血，老园工过了种田种地的年龄，奶虎园有义务为老园工养老。
有路子我也不会这样干，这些年，你不在奶虎园，哪知奶虎园的难处。
虎匠说到奶虎的现状，心里涌出一股辛酸。他圈地养奶虎，片面追求产奶量，不少老客户拖着账。若非且兰府投资六万好肉，要奶虎园给罗湖光棍加条脱单生产线，账上周转的资金连老园工的薪水都发不下。他愁得额发白了一大片。
有难处，也不能把老园工往门外推。
虎匠不想透露奶虎园的实情。他两眼扫过秋子的胸口，心里低落的潮水又涨了起来。
他把话锋转向圈地养奶虎间接造成的困境，说奶虎要吃肉才有奶，夜郎四子不准我们去野狼谷打猎，虎奶的浓度不达标，奶虎园前景堪忧啊。
D
秋子在罗湖喂种马，对外界一无所知。她皱着蛾眉问，夜郎四子是什么人？
虎匠说，他们是娘子河周边四大部落的头头，被夜郎王子收为心腹。
夜郎王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多筒，比他老子多牛，更爱占地盘。
你说清楚点，别说一半，藏一半。秋子侧过身子，高耸的胸脯，像熟透的蛮头。
虎匠咽着口水说，多牛把野狼谷改成夜郎谷，多筒把夜郎谷占为己有，你说他们多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以后他们把娘子河改个名，难道娘子河就变成他们多家的地盘了？
大嘴坐在虎庙门栏上把风，接口说，娘子河早改成舞阳河了，你们还不知道啊！
秋子回过头，摆了一下柳腰，问大嘴，谁改的？
虎匠说，准是多牛，老子玩阴的，让儿子来玩明的。
大嘴晃着大头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舞阳是夜郎王后的闺名。
虎匠见秋子分居后，柳腰保养得像婚前一样苗条，花前月下牵手的日子，仿佛一下又回到了眼前。他想搂住秋子的柳腰，重温一下过去的蜜月，又怕大嘴瞎说。
他轻轻碰了一下秋子的柳腰，说美人鱼，人心隔肚皮，这多家的鬼把戏越来越多了。
大嘴说，你用词不当，人家是伪装越来越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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