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老子把夜郎府交给红鼻子管，四子早就指出政变的风险。
多筒看孔子的书长大，一直以和字严格要求自己的政见。他不想跟老子唱对台戏，还搬出君子和而不同的思想劝导四子要相信红鼻子为王府所作的贡献。四子拿小人同而不和的观点做文章，他想加强夜郎的防控能力，才瞒着老子把练兵营设在夜郎谷。
四子所言应验了，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救星就是四子。
红鼻子关上铜门走了，小黑屋只有一盏豆油灯在亮着。
多筒望着豆油灯燃烧的小火苗，鹅黄的光环里依稀浮现出云儿的鹅蛋脸。他身处黑暗中，对豆油灯散发出来的微光，突然萌生出一种无助的依赖感。小时候，他怕黑，不肯走夜路，每次来戏棚看鬼戏，总爱赖在云儿的背上。儿时成长的梦里，他能记住的，就是云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有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他不准且兰人挖夜郎谷的兰花，是他把兰花当成云儿的化身。
云儿把兰花种到阴阳坡，他发现阴阳坡的外形从野狼谷望过去，越看越像云儿给娘亲弄的坟包。他怕看到娘亲的坟包，就在野狼谷口栽上三棵老鼠杉。疯先生说老鼠杉招鬼，要改种松柏，他不信疯先生的鬼话，还叫四子把老鼠杉当成娘亲树祭拜。
娘亲的生日和忌日，他都会安排人手在老鼠杉上挂盏大风灯。
风先生在龙溪口开有一间命名为“坳背罗”的榨油坊，风灯的豆油是云儿种黑豆换来的。那块黑豆地就挖在象鼻岩洞口内陷的小山丘上。小山丘的土是红色的。疯先生说小山丘是龙溪口最向阳的风水宝地。在那里种黑豆会给龙溪口人带来不可抗拒的天灾。
那阵子，他听风先生讲大禹治水造福百姓的功德，老想把人力胜天的神话引入日常生活。他不信黑豆能带来什么天灾，还叫四子帮云儿扩大了栽种面积。
小山丘种满黑豆后，爱涨大水的娘子河很少涨大水了。
唯一毛病是娘子河的水源小了，河里的小团鱼来不及长大，就被龙溪口人钓来吃了。他叫老子立牌禁钓小团鱼，可龙溪口人宁愿被关进小黑屋吃黑饭，也不肯改掉偷钓小团鱼的习惯。小团鱼比老团鱼吃香，连嫩壳也可以一块吃掉。
为了改变龙溪口人爱吃小团鱼的毛病，他带四子去盘龙城送贡品，都会从龙盘城带回大量的贝壳。舞阳反对龙溪口人吃贝壳，说谁吃贝壳就是吃王爷的脸。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贝壳成为舞阳的脸。
B
龙溪口人偷吃贝壳，被关进小黑屋都得脱一层皮。
疯先生给人看日子，把贝壳当成阴阳卦象看，外壳为阳，内壳为阴。看日子遇上白虎挡道，可抛卦化解。贝壳的外形如同人嘴，本身没有大小之分。
贝壳有了吉凶的变数，才被龙溪口人分出大小。
疯先生说，抛成阳卦运气平平，外出无事也会有阻碍，抛成阴卦为凶，外出有血光之灾，只有抛成一阴一阳的顺卦，方能化凶为吉。
疯先生看日子吃上干饭，全靠抛得一手顺卦，赢得了龙溪口人的信任。
阴阳顺卦呈八字形，很像疯先生的八字须。
顺卦被龙溪口人叫成八卦嘴。
当贝壳脸与八卦嘴被码头的纤夫扯到一起，一场席卷娘子河的剃须运动在红鼻子的操纵下拉开序幕。小黑屋沦为教化剃须的洗脑点。
眉毛与体毛也被列入一刀切的范围。
云儿把贝壳当道具搬上鬼戏台，把八字须说成牛脚的化身，这场愈演愈烈的剃须运动才划上休止符。牛脚是国脚，鬼戏是国戏，八封嘴变成戏台的鬼话。
讲鬼话是夜郎人的自由，不受王法管制。
C
龙溪口修河道防虎入城，黑豆种到娘子河腹地。多筒对疯先生百抛百准的顺卦，起了疑心。
他发现疯先生化解白虎挡路的办法只有一招：白日外出，水路改走旱路，晚上外出，旱路改走水路。他跟老子学打猎，对老虎的行踪了如指掌。
夜郎的老虎，爱吃独食。白日躲在深山的洞穴里睡觉，日头落坡才会出来找吃的。
只有饿疯的老虎，才会白日闯进寨子找吃的。
但不管哪种老虎，吃东西都有一个通性，它们饿了才会吃人。
疯先生把龙溪口人白日外出的水路改为旱路纯粹是挖坑蒙人。
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夜里走水路。老虎爱占山为王，把地盘看得很重，在夜里很少出来活动。他不想砸疯先生的招牌，也就把看日子当成儿戏。
D
龙溪口人生性懒散，有一口饭吃，就很知足了。
他们把日子念成小日子，把贝壳也念成小贝壳。
这个叫法传到王府，一向以贝壳脸为荣的舞阳不乐意了。
她想证明自己的贝壳脸有分量，就在贝壳脸的前面加了一个大字。风先生叫云儿把大贝壳当成一个新词编进《夜郎简史》，大贝壳的叫法也就在民间传开了。
疯先生跳楼投水。
龙溪口人捞遍娘子河没捞到疯先生的人影，他们怕出门没人看日子遇上白虎，都把疯先生当成娘子河的水神祭拜。
E
百姓种黑豆解决了断奶的问题。
多筒认为娘子河断流只是巧合。他不信水神的鬼话，对疯先生失踪的真相，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相信疯先生还活着，是风先生失踪多年，又回到了龙溪口。
他想到风先生，小黑屋的豆油灯似乎一下亮堂多了。
云儿是风先生的弟子，她落到狗熊手里，风先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对风先生的能力有信心，是风先生想干的事，从来没有干砸过。疯先生有肚才，有食言的毛病，只有迷信的龙溪口人会原谅疯先生的过失。
他唯一担心的地方，是风先生对云儿的关爱，已经超出师徒的关系。本来，风先生打光棍，对云儿有感情，也正常。可是，风先生在象鼻岩新建孔子庙后，立的头条门规，就是不准搞师徒恋。所以，风先生越关心云儿，他就会越觉得不靠谱。
他怕云儿爱上风先生，而风先生却有了别的女人。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然而，时间老人似乎对他开了一个玩笑。云儿爱的人是他，而不是风先生。他把云儿当成最亲的人，不想为爱所困，更不想让这个玩笑变成事实。
云儿在小黑屋换戏服，身上有个小山丘，与娘亲的坟包十分相似。
他把云儿当成娘亲的化身，却找不到爱与不爱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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