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的最后一堂课是自习课,上课的预备铃刚刚打完,余音还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萦绕,我就被传唤到语文办公室。
此行周老头已经预先打好招呼,对象是早自习时没有默写过关《出师表》的学生,和我一样没有默写过关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
我的理科成绩确实一塌糊涂,但是我的文史科目却并不差,只要我肯下狠心把我的长处发扬光大,是能够在年级排名榜单上的前几名争得一席之地的。
至于为什么现下连一个简单的默写任务都完成不了,只是因为这几天是我的特殊时期,早上默写的时候突然发作,我不得不写到一半就请假去了趟医务室,这个理由面对古板的周老头肯定是无效的,所以我也认了。
周老头当了我两年的班主任,最后一个学年估计还逃脱不了他隔三差五的唠叨。身为去周老头那里“开小灶”的常客,我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堪比城墙了,当着整个语文办公室老师的面挨周老头的骂我也能够脸不红心不跳。
但此时此刻在全班其他人都在埋头写作业时,我作为为唯一一个女生不得不同两个吊车尾男生去办公室重默《出师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我也想找条缝钻进去。
我很少跟班上的其他女生搭话,对于那些荷尔蒙过剩的男生更是唯恐避之不及。跟我同行的两个男生虽然是班上出了名的刺头,但我却仍然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走廊上,我同他俩始终保持着三米的距离,一前两后的往语文办公室走,像极了被两个狱卒押送的囚犯。
那两个笨蛋全然不顾旁边正在自习的班级,说话的声音震得整个走廊都是回音,丝毫不对赶着去受罚这件事情而愧疚。
越是想到我跟他们走在一块儿,越是让我举步维艰,此时此刻我能化为水蒸气蒸发掉就好了。
“喂,不是说好了你把书夹在腿上抄,然后侧身过来给我看吗,当时怎么没反应?”
“我没办法啊,你没看见老头子一直盯着我吗?”
“哎,真没用,要不是语文课代表就坐我旁边还用得到你。”
“等下怎么办?我们都不会写,在老头子眼皮子底下就更不好操作了。”
“不是有许苗嘛,等下就靠她了。”
我顿时感到有两道目光刺向我的后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蠢劲,整栋楼的智商都要被后面这两个人拉低了。我故意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向目的地走去。
默写的时候,我选了一块儿离周老头最近的位置,虽然可能会被他挑刺,但我有信心默写得滴水不漏。两个男生别说凑过来抄了,连往我这儿瞥一眼都不敢。
待我默写完交给周老头检查时,两个男生还在一旁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半天写不出来,像马戏团里的两只猴子。
可能是丑态百出的两个男生让我分了神,还是让周老头找出了两个错别字,不过在他那里已经算过关了。
其实如果周老头不当班主任,只是一个语文老师的话,我想我不至于这么讨厌他。周老头上课确实过于死板,但也确实如他所说做到了对事不对人,每次我的作文被评为优秀的时候,无论在班级还是在私下的谈话他都毫不吝啬褒奖之词,对于我这样的学生也能做到这点,确实让我挺佩服的。
不过在学生群体里,他也许是个称职可靠的班主任,但绝对算不上真正了解学生心意的好老师,难道真的是因为年龄而产生了巨大的代沟吗?
周老头对我点了点头,把我默写的那张纸收进了抽屉,我本以为已经万事大吉,迫不及待地想回教室继续赶作业,谁知道他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哎,许苗,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老师有件事情要找你。”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搜索近半个月可能被周老头抓住的把柄,除了上个月月考考砸了,其他的无非只是一些叨叨两句就过去的小事应该犯不着特地给我“开小灶”吧?我一头雾水地想着,果然还是上次月考的余波,但秋后算账并不是周老头的作风。
但我无法就地问他个明白,毕竟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和学生。我只好满心疑惑地站在办公室外面。这里是走廊的拐角处,处于背风区,冷风不至于直接灌进来,让站在这里的学生备受寒冷的折磨。如果是刻意设计成这样的,那这栋楼的建筑师实在是用心良苦。
办公室里面传来周老头教训那两个男生的声音,由受众变成了听众,这样的转换还让我有一点隔阂。
“明天中午之前如果默写不出来,你俩可以不用吃饭了。先回教室吧,其他老师看着我也觉得丢人……”
果然是这样的收尾。不知“不完成任务就不能吃饭”这种处罚方式是所有中学老师的偏好,还是周老头独有的恶趣味呢。
那两个男生灰头土脸的从办公室走出来,他们灰溜溜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看我站在一旁,又满脸不快的抱怨了一句:“活该!”
我冲他们俩吐了吐舌头,他们还意犹未尽想多说两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老师来来往往的办公室,只悻悻地挠挠头,回教室去了。
周老头大概是掐着时间,估摸着两个男生走远了,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缓缓踱步到我面前。
他这副自以为游刃有余、实则老气横秋的老教师做派还是一如既往让我心生厌恶。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厌恶的表情,我把目光移向脚上穿着的帆布鞋鞋带。
“许苗,你家离二班的林朝远家远吗?”周老头沉闷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仿佛下一秒这个中年男人就要喘不过气来。他背在后面的双手还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跟他是邻居。”
我大概知道他要我做什么了。班主任掌握着每个学生的个人信息,当然也包括详细的家庭住址,不然我真想骗过去,我可不愿意仅仅是为了讨好周老头就白白帮他做事情。
“那好,老师拜托你一件事情。这是你们物理老师给林朝远的物理竞赛资料,”他把背在后面的双手转过来,捧着那包塑料袋,里面是套厚厚的参考书。周老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里面是什么宝贵的武功秘籍一样。
他接着说:“你知道吧,那小子物理成绩不错,物理组要他代表咱们年级参加下个月的竞赛,老师多给点关照也是应该的。”
我接过那套参考书,仍然低头不语。现在是上课时间,整个走廊就我跟周老头两个人,显得格外幽静。我不接过周老头的话茬,气氛顿时多出来几分尴尬。
周老头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说:“既然你是们邻居,你也可以顺路去向他取取经嘛……”他本来还想故作亲切地用手拍拍我的肩膀,但是意识到我是个女生,而且我也把那副厌恶的表情移向他的脸,那只瘦巴巴的手悬停在空中只一秒,又缩了回去,他主人的神态倒是恢复到了先前的严肃,但我还是看出其中的做作。
“总之,放学后麻烦你把这个资料带给林朝远吧,拜托了。”周老头最后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
——什么嘛,明明是拜托我跑腿,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心里这样想着。当然,也只能在心里抱怨几句,如果在这儿跟他吵起来,理亏的永远是我这个学生。
虽然摊上了跑腿的苦差事,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能让这个老古板尴尬那么一下,也算是小小的胜利。
我拿着那套厚厚的参考书,上面用印刷体写着《初中生物理竞赛习题精编》。翻转过来看了一眼条形码下面的标价,果然是对得起它这份厚度的价格,对于我们一介普通学生来说更是一笔巨款了。
物理老师肯割爱就这么白白送给林朝远,足以说明这次物理竞赛的水准,以及他对于林朝远的看重程度。
之所以能让我摸到这套参考书,还在于他们这些老师的虚荣心,物理老师想借助林朝远获奖而得到褒奖的虚荣心,周老头殷勤给隔壁优秀生送东西的虚荣心,而且还是借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手。
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戴眼镜的胖子,三十多岁,同时也是林朝远他们班的班主任。他对于林朝远这样的尖子生自然又是唱红脸,又是送资料,而对于我这样雷打不动的典型理科困难户,他便唱起白脸,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脑子行不行啊?”
最重要的是,他脾气不太好。一旦上课提出一些已经讲过的问题,而下面仍然鸦雀无声的话,他便会大发雷霆。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不仅像一只被定格在起跳瞬间的青蛙,肚子的轮廓也跟他画的抛物线十分契合。虽然物理老师很吓人,学生都不敢给他起外号,我却私下里叫他“青蛙”。
晚自习时,我感受着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里面那本参考书的厚实,这里面寄托着青蛙同等重量的私心,回想着下午那两个男生默写时的窘迫和挨完骂之后的气急败坏,以及周老头难得一见的尴尬神色,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可笑。
结果我竟然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教室安静的自习氛围,引得前面一片同学回过头来看我,以为我在偷看某本搞笑的课外书。
等到放学回家,站在隔壁林家门口前,看着他家熟悉的小院子,我才觉得忐忑不安。上次走进这个小院子,还是三年前,那时我跟林朝远还在念小学,上学不用起早贪黑的去赶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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