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易綄和蒋雯离婚事宜的第五次正式会淡，也算是诸多争执中称得上平静的一次了。许久未露面的易歆破天荒地出席了。易歆礼貌地冲见到分别已久的赵律师微微一笑，优雅端庄理了理裙摆避免褶皱，轻轻地于皮质座椅上落座。赵律师显然对易歆的释怀淡然有些惊奇，毕竟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孩子大多精神萎靡畏缩，整个人都是极度内敛呈紧绷状态的，甚至能肉眼可见的在颤抖，况且还是最后一次谈判。更令人意外的是，易歆此次没有选择在会客室外的沙发上等待——她破例地搬了一张椅子，就端坐于在易綄和蒋雯的侧后方。
是他给的她勇气；从他们相识以来，一直如此。
易綄想来是心情不错，没有在蒋雯进来的时候就开始他的例行刻薄讽刺或辱骂。结合起易歆的举动，在赵律师眼里，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他迫不期待地理了理文件，用电脑起草了一份崭新的文档：“3月18日，易先生和蒋女士离婚协议。”
易綄翘起二郎腿，桀骜不驯地清了清嗓子。蒋雯毫不示弱地白了他一眼，估计上次会面也是不欢而散。易歆甚至都为赵律师暗自捏一把汗，不清楚这是不是他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案例。
会议的进程倒出乎意料的顺利。尽管终究依旧掺杂了少量挑衅、人格侮辱等不愉快的环节，整体进度还算流畅。本来离婚材料就没有多少可以填的，主要是起初的几次见面总是唇舌相讥，浪费了不少时间。
“好了，”赵律师近乎处于欣喜，极度释然的状态，“二人的离婚协议，到此拟定处理完毕。”
离婚所需要涉及的手续，远远不如一张离婚证那么简单。如果说结婚易如反掌，那么离婚像是要亲手将曾经铸下的错误大山再一一艰难地移走。繁琐的手续换来的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一张标题醒目的“离婚协议书”。婚姻的意义，不过就是在世俗与平庸，无聊与琐碎中找到微妙的平衡支点罢了。有人说它坚若磐石，有人说它不堪一击。一旦矛盾纠纷出现无以复加的累计，婚姻就会轻而易举地走向破裂，多少往反方向的努力或弥补往往都无济于事。
纸张的最上方是个人姓名，籍贯，家庭住址和身份证号。位于个人信息的下方，是赤裸而无情的离婚陈词。
男方与女方于2000年结婚，婚后于2004年10月28日孕有一女，名易歆。因致使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已无和好可能。现经夫妻双方自愿协商达成一致意见，订立离婚协议如下：
一、男女双方自愿离婚。
二、婚生女儿易歆由女方直接抚养，男方每月支付抚养费人民币5000元，直至她独立生活为止，并承担一半学费。
三、位于国内北平的房产归女方所有。
四、所有车辆均归男方所有。
五、所持所有共同基金、债权、公积金均归女方所有。
六、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男女双发无共同债权债务。
七、本协议书为男女双方自愿签订，一式三份，男女双发各持一份，婚姻登记机关存档一份。
我们自愿离婚，双发均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完全同意本协议书的各项安排，均无其他不同意见。
协理人签字：
当事人签字：
2021年5月9日星期日
“我没意见。”蒋雯抬了抬手，瞥了眼易綄。
易綄没有说话，默默地捡起桌上的笔和印泥，准备签字画押。蒋雯丢掉一直在手里撕，已经成了稀烂碎片的废纸团，从易綄手中接过笔。
一切纷争在此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临走的时候，易綄和蒋雯二人并没有进行仪式上的告别。他们早已对彼此厌倦，甚至厌恶瞳仁里映射对方即便是一秒的容颜。他们只是注视着伴随着自己前行的影子轮廓，半低着头走出的律师事务所。赵律师接下来要去离婚登记处代替他们提交文件，确保文件具有法律效益——于两人之间的唯一一段联系和沟通的资本，在此刻最终被宣告切断。
蒋雯仰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际，心里好像填满了棉花，沉甸甸地只有麻木。她轻轻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发丝，心中却没有一丝争到抚养权的喜悦。抚养一位孩子成人，除了成就感和日后的回报外，更多的是责任和负担。她感觉生活这个重担已经像一座大山一样降落在了自己瘦弱的脊背之上，而她作为家里现在唯一的顶梁柱不得不独自把它扛起来。上面不仅仅背负着自己的生活，还有易歆的前程和未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哪怕流光最后一滴汗，拼上最后一股劲。
易綄说：“就到这里吧。”
蒋雯的瞳仁微微颤觫了一下，不敢相信此刻嘴里对易綄说出来的话竟如此平和。他们彼此之间说出太多咒骂的话语了，以至于正常的交流都变得格格不入。
“嗯。”蒋雯漠然地点了点头，“就到这里。”
易歆自发地走上前去轻轻拥住易綄，享受着父女间最后的温存。她早已和易綄就没什么感情，被他的冷血折磨压迫了这么多年后，能够感受到的仅剩冷漠和空洞。无论易綄怎么再用甜蜜的爱意去填补，都像是用竹篮去接水般，一滴不剩地流淌出来。但不论如何，藕断再怎么愤恨不满，两人血管里毕竟还流淌着相同的血，共享着二十三对染色体，不可改变。易歆从不渴求能给父母尽点什么孝道——易綄也本就不把她视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只是这么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她还是服软妥协了。
毕竟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都说长大了的孩子是断了线的风筝，其实用它来形容离异的家庭更为贴切。慢慢褪去稚气逐渐成熟的孩子总有感恩报孝之心，无论飞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总是心系着儿时的一方。而“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的父母亲们，怎么会舍得完全舍弃和孩子之间维系的那根线？只要摸摸肚子发现上面的肚脐还在，那么这个人和父母的联系都是无法真正像脐带一样剪断的。可一对分崩瓦解的夫妻，才是真正意义的、被切断了线的风筝。头也不回的往截然相反的方向飞去，永世都不可能再回头。血浓于水，尽管很多人都意识不到亲情的宝贵，但亲情在很多情况下都远胜过爱情。
易歆问：“你要离开古平了吗？”
易綄点了点头，迟疑着吐出几个干涩的音节：“明天就动身。你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他木然地凝视了易歆几秒，企图将她的笑颜镌刻进自己的脑海。他知道，女儿再过几年后边不会是这个样子，甚至连举止谈吐都将不复从前。他无法操纵减缓时间的流逝，只能且行且珍惜。他将一辈子都不会忘掉易歆此刻的样子，最美丽的青春年华，像艳丽潇洒的花朵一样随风绽放，婀娜多姿。她充分地遗传了自己的相貌——她有他五官的端庄标志，也有着自身的精致优雅，清丽脱俗。
易綄在内心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洁白无瑕的百合花永远纯洁地绽放下去后，便无声地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台阶尽头。期间，他步伐坚定，没有一次回头。
“再见。”易歆贝唇微启，轻轻地说。易綄将永远不知，她早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样子。往后的日子，她将会以更加成熟、更加淡然稳重的风度过好每一天，像一个真正的大人般独当一面，积极向上地活着。
其实，这也是易綄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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