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余巧那个钱到底是怎么被骗的？”我问。
我妈说，被人骗了买保险了。
“然后呢？”
“那个骗钱的跑了啊。”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就这么一段话，就结束了余巧被顾学昌骗钱的始末。
也结束了余巧的一段青春。
后来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余巧回忆起顾学昌这个人，坦白来说，她印象最深刻的不过就两个——
林沂，和顾学昌每天一捧送给她的花。
她终于明白了林沂看自己的眼神，不过就是在怜悯一只砧板上鱼。一只马上就要被片成了鱼片，下入滚汤里走三趟，就熟了。
买保险的观念是谁提出来的呢？
是顾学昌。
那钱是谁拿走的？
顾学昌的朋友。
余巧为什么没钱了？
银行卡被偷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密码是什么时候被别人看了去了。总之等她反过劲来，顾学昌不见了，卡被偷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阵，她像疯了一样找了顾学昌好几天。起初她笃定的以为顾学昌不过就是又出差了，或者是去哪里玩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离开的天数大于他说好的天数。
顾学昌说，自己有个朋友是做保险生意的，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找他，给你拿内部的员工价。
一直到了警局录笔录的时候，余巧都好像大梦一场一般懵懂。像是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又缓缓的注入新的血液。
但新的血液终究是别人的，与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明明全身的五感都还在，整个人却像被绑架了一般不由自主。
“小姑娘，你辨认一下，是不是这两个人。”拿给余巧看的是顾学昌和林沂的照片。
余巧没怎么见过林沂，就那几面，匆匆的几面。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警方给余巧看的照片是证件照，林沂乖巧的顺毛，一缕垂到了耳朵上头。那双每次看向余巧都带着道不清意味的眼睛终于在这种死去的证件照上变得平铺直叙起来。
霎那间，余巧的感官上线，她知道了。
林沂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愧疚中的怜悯，是良知未泯的人看向待宰羔羊的眼神。
“欸，”民警叹了一口气，“长这么俊秀的小伙子，全胳膊全腿的，怎么就非得骗小姑娘钱呢。”
余巧的嘴唇动了动，对面的民警抬眼等着她说，结果余巧摇摇头，说没事了，谢谢您抓到了钱还给我通知我就好。
她原本是想问，顾学昌和林沂是什么关系？
转念一想，她能问出来什么呢，人家是什么关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顾学昌从头到尾都没有正式说过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
难怪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和顾学昌认识的第四个月，余巧丢掉了自己从高中毕业以来攒下的所有积蓄。
回家的路上，路灯依旧昏黄，只是那天暧昧的氛围有所不同了，现在看只显得清冷凄凉。
如果下次再见到顾学昌，自己应该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说，冷冷的走过去，一个眼色都不要给他。
彼时的余巧还不知道，地球真的太大了，有些人，最后一眼，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了。
没有以后了，也没有下一次再见了。
空荡间余巧想起很多人，胡良梅余朝生，也有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妹妹，有大姨有大姨夫，有余万稚也有.......计越，什么时候起，计越居然排在了她家人之后的位置。
计越好久没找过她了这件事在眼下显得更加值得焦虑和窘迫起来，她只剩下旅社那份死工资了。
也许仔细的规划，攒一攒，给她几年也能存到足够的钱。但家里的那些彩电冰箱早就预兆着，余巧过不回以前的日子了。
走到家楼下遇到房东，对方亲切的和她打招呼：“小余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对了啊，明年上半年的房租该交一下了。”
余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句干巴巴的话，到最后只是点了一下头，说好。
该死的，工资只够维持她这几个月饿不死，哪够一口气交完半年的房租。
她不能搬家的，这一屋子东西这一屋子她自己花了大钱淘来的家具家电，光是找几个工人从楼上扛到楼下的钱，都抵的掉一两个月的房租了。再者说了，不管她搬到哪里去，都免不了押一付二这样的死规矩，搬到更便宜的地方省下的几百块和搬家请工人的钱一换算，没差多少的。
她需要钱，大把大把的钱。
自从高考出成绩，余巧想要复读被胡良梅一口回绝了以后，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迫切的绝望的认知到，她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把自己挖出泥塘。
麻绳总从细处断，厄运总挑苦命人。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顾学昌，为什么不去骗那些有钱人呢？
顾学昌，你，你！
余巧拖着麻木冰冷的腿爬上楼层，掏钥匙的时候撞上余万稚的眼睛，对方一双澄澈的眼睛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我妈做了点炸麻球和果包让我给你和小姨送一点。”
“小姨说她今天没空过来，她那也没有冰箱怕放坏了，问我有没有空给你送一下。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这是余万稚第一次来余巧这，两个虽然是血连着血的堂姐妹，却因为客气显得生硬的离奇了些。
余巧还没到丧失理智的份上，她接过余万稚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进来坐坐吧，喝茶还是喝咖啡，橙汁也有。”
“不了，”余万稚也是心思灵敏的人，从见余巧第一眼起就发现了对方状态不对，像是在强撑着什么。只是她知道余巧和自己从小就有些不打对付，她如果现在开口问了，多少有些像是在取笑对方。所以余万稚权当是不知道。
“我一会还有下一家要送，就不进去了。那我先走了哈。”话音未落，余万稚的脚已经有隐隐的往外走的趋势，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就是对方没有留在这的意思了。
余巧垂眼：“好，路上注意安全。”
她开了屋里的灯，里头一片亮堂，照着屋子里的摆设一片清明，和外头昏昏暗暗还没到开夜灯的点的走廊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巧就倚在门框那了，目送着余万稚下楼。
余万稚都快走消失在了余巧的视线里，终究是于心不忍的回头，两个姐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脱口而出：“你没事吧，姐？”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余巧还笑了笑。
真是难得听见余万稚管自己喊姐。
“哦，那就好，我走了啊。”这次是真走了，余万稚裹裹自己身上的衣服，外头的风可大，吹的人脑袋生疼。
也不知道计则瑾那冷不冷。
算起来，今年已经是余万稚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计则瑾远渡重洋的第二年。她上次给计则瑾写信的时候说过，自己可能多半是要留在这边工作了，计则瑾回她没事，你留在哪都行，听你自己的，留在这边也好，我以后应该也是要回家接手生意的，挺好的，离得近。
这段话稍稍的安抚下了余万稚不得已留下的心，从某种意义上，让她不自主的觉得松了一口气。但看着越来越空的宿舍还是难免会觉得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最后一学年了，本地的同学都住家里不怎么来了，签了外地学校的，更是早早的就收拾好了行李。
剩下余万稚和另一个舍友，每天相看两无奈。
“鱼头，”舍友喊她，“你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跟着学校安排的走吧。”
“没打算去外地么？留在市里也行啊。”
“没，家里两个哥哥都去外省打工了，我再跑远了怕父母以后老了有个生病什么的，都赶不及回来。”
舍友也是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对于这种情况一点就通：“啊，那确实是。就是有点可惜吧，你长这么漂亮，自己又上进，留在县城里太可惜了。”舍友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连忙补了一句：“也没事啦，你起码男朋友那么帅，家世又好，你看我才是什么都没有的。”
是啊，天时地利人和里，余万稚起码占据了长相和一个能维持温饱的家境，父母对儿子和女儿都是一视同仁的付出。仅从这几点上来说，她就已经过上了那个县城里出来的，少部分人的人生。
过得比她好的人，比比皆是。
过得比她差的人，比比皆是。
这个冷月寒冬里，不知道死的又是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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