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万稚的高三寒假只有十天。
从大年三十的下午开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初十，初十下午报到。
原本去年高三放的还久一些，起码有个小二十天，但他们这一届考得实在是太差了些，上头不得不层层安排下来补课抓成绩的任务。
就十天还布置了不少的作业，卷子发了一沓又一沓，学生一排一排的往下传。只有政治老师，在点卷子的时候叹了口气，最终只布置了三张卷子，并说：“算了，不给你们加重压力了，过个好年吧孩子们。”
很意外的，过年的时候天气倒是回暖了。
今年余万稚放假，计则瑾没来送她回家。他人不在家，全家都飞了国外，大抵是因为他妈妈喜欢更暖和一点的地方过冬。
他原本不打算跟着走，余万稚说没事啦，和家人呆在一起吧，我也只放十天假，而且你都一学期没和家里人好好呆过了。
计则瑾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伸手摸了摸余万稚的鬓边的碎发。
他想，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需要我的样子呢。
自己搬东西多少是麻烦的，余万稚站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周，最后就只穿了一套衣服，带了一套衣服，背着她的书包背着书和卷子就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意外发现计则瑾家的车停在路边，他们家的车总是很好认，混在街上也很好认。
司机探出头，说妹妹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余万稚站在原地，想了一秒，她喊叔叔你等我几分钟。哐哐的往回跑，跑上楼，掏钥匙开门，一气呵成，她拿起计则瑾送的小手电，犹豫了三秒，又穿着鞋哐哐快走了两步，拉开抽屉把藏在最里面的项链盒子拿上了，也是计则瑾送的。
这几年里，难得有一年过年是余巧先余万稚一步回来。
自那次被余万稚撞见了自己和计越在一起之后，余巧心里就有些微的惶恐，她回来之后发现似乎没有人在多次的打量自己，又忽地放下了半颗心。
看来日后和计越白天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些。
不过这也从侧面缓和了余巧和余万稚的关系，余巧没办法完全的对余万稚只有负面情绪了。
她还不至于没心肝到这份上。
“余巧，去喊一下妹妹吃饭。”
余巧站起来，说知道了。
余万稚回来的这几天都躲在家里安静的角落里读书，家里的亲戚被胡国瑛眼神摇头示意过，来的也是最亲的几个阿姨，倒是没人敢去吵她。
很久没回过余家村的老宅了，从这栋圆环形建筑物落地起，余巧呆在这的时间倒也算不上短。
许久没回来，居然生出了一股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的错觉。
这几年她的心境发生了一些转变，余巧很不愿意去正视，又在细枝末节里无法不正视，她没有那么的厌恶这里了。
连带着回家的这几天里，闻见的隔壁传来的猪圈里的骚味都没有当初那么不可忍耐了。
红红的炮竹，零星的火药味铺满了整条小路。
家里找不到余万稚，大姨说可能是因为家里今天来的亲戚太多了，到处都是声音，她跑出去读书了。
余巧只好走出去找。
余家村这几年，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短暂的热闹一下。村里很难再看得见成群结队，成批成批在田野里撒欢跑的鸡了。
留下来的老人都太老了，他们没心力管的起一群鸡。
没有了成群的鸡鸭就不会有遍地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的鸭屎，余巧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大概是六七岁那么大的时候，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土路上不小心踩到鸭屎。
鸭屎是黄的，土路也是黄的。
黄扑扑的聚在一起，没细看，就上当。
她那么大的时候，要是踩到软绵绵的鸭屎，是要不高兴一天的。
顺着家往外走，走了十多分钟了，都快走完村里路的一半了，也没有看见半分余万稚的影子。
村头那边有村长和书记的家，这种日子，也是热闹的很，余万稚不会跑到哪里去。
余巧，站在原地，环顾一周，想着余万稚的位置。
是真的因为年岁渐长吗，还是因为在外头见多了想要对自己坑蒙拐骗的恶心人，居然开始渐渐地对家里人，对自己这个表妹产生了一丝想要抗拒的亲近感。
但依旧是，带着复杂情绪。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她对于余万稚的感觉，比对计越的感情都难以揣测的多。
会去哪呢？
余巧眯着眼睛想，她最近迷上了看剧，给自己买了一台电视，没班上的时候就看电视，没日没夜的守着。
近视几乎是必然的。
那一阵最火的几部都是琼瑶剧，电视上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拉拉扯扯，余巧看得心里毫无波澜，但她依旧对电视前坐着这个动作感到了上瘾。
面上无异，脑子倒是空的，脚还在走。
余巧想，她大概是知道余万稚会在哪的。余万稚从小就爱在那块呆着，明明她早就比那片田埂里堆起来的杂草高出了不少，堆起来枯黄的甘蔗也挡不住她了，她还是爱在那块地呆着。
果然，余万稚就是在哪。
余巧站在田埂边上喊，诶，回家吃饭了。
她不爱走下去，嫌脏鞋。
余万稚把东西往口袋一塞，手也往口袋一塞，就往上头走。走着走着又免不了要掏出手来，撑在墙上给自己助力一把，才能爬得上去。
爬到了路边，余万稚拍拍手，黄土灰轻而易举的就下去了。还好是冬天，裸露出来的土块都是结实的，蹭也只能蹭到薄薄的一层灰，拍一拍就干净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的走着，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多年的时间里，她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没话讲的。
走着走着就快走到家了，眼瞅着就要到了，余巧忽然没由来的停下了，她回头看了余万稚，眼神自然瞅到她鼓鼓囊囊的口袋。
余万稚说，怎么了？
余巧摇头：“没事。”
到底还是说不出那句加油。
这么多年的芥蒂哪有这么容易过去。
家里热闹的很，里里外外的都是姓余的，和嫁给了老余家。自从几个堂兄弟住在一起之后，过年亲戚聚在一起的队伍都庞大了不少。
多了一堆小辈们喊上不少名，叫不出是表舅还是表堂姨父的人。
余万稚混在里面，个又小，叫不出名也没人发现她浑水摸鱼。现在是下午四点，农村吃大年初一晚饭的时间。
按照习俗，早上和中午都是吃素的，所以端端上桌的肉都是刚做的，昨晚剩下的一些都摆在靠近大人那边。
胡国瑛忙里忙外，原本大儿媳应该来帮忙，大儿媳怀孕了，虽然不显怀，自己倒是溜到一旁做些轻活，胡国瑛人善，也不会说她点什么。
倒是胡良梅看着叹了口气讲，大姐，你这儿子讨得婆娘实在是懒。
如果算的严格些，胡良梅是不大有资格参加余家的亲戚聚餐的，她和余朝生分局很久了，村里上下谁家不知道呢，甚至她在场的话，余朝生都会避着走，好好地一场过年团圆的场面都因为这个不和谐的她的存在而显得不那么圆满。
但她还是站在了这里。
一来，她有个大姐胡国瑛在这。胡国瑛在余家的人缘和地位就是，只要胡良梅站在胡国瑛旁边，就没有人会问出诶你怎么也在这，这样的话来。
二来，是胡良梅挺直了背来的底气，她可是给余朝生生了一个儿子的人！
余朝生唯一的儿子，老余家的香火可是她生的。
胡良梅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的站在这里，她为什么不能站在这里？这里的亲戚，哪个她没见过？哪个小孩，不是她看着长大的？
“小俊啊，多和你几个哥哥去玩玩。别一直和姐姐呆着。”胡良梅端了一缸鸡汤走过去，那鸡汤拿搪瓷碗装着，上头一层汤头清清，没油。
这鸡是村里的老人家养的，走地鸡，走地鸡肉都紧，煮不出油来。
肉吃一口都塞牙。
一共买了三只鸡，胡良梅来来回回的端三遍。
最后一次端的时候，汤剩的没多少了，只剩半碗鸡汤，露出半只鸡来，鸡屁股朝下，鸡头窝在鸡胸里。
这一年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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