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瑛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大儿子要结婚，老婆是同乡介绍的，老家也是这边的，只不过离余家村要偏一点，穷的多。
彩礼要的狠，要胡国瑛那两间店面。
胡国瑛讲，我还有一个以后要结婚的，两间都给了还有一个儿子怎么办。
胡国瑛讲，而且我还有一个女儿还在读书，要供的，现在就给了，女儿的学费生活费没地方拿了。
媒人在中间当半个传话筒，也不知道这话是媒人说的还是余万稚将来的大嫂家里的意思，说诶呀小儿子暂时不是还没结婚吗，没事的，等结了婚就会有新的福气了。女儿也不要担心，读到高中毕业已经很不错了，之后就让她出去打工了，有手有脚的养得活自己的。
胡国瑛摆摆手，也说不出我那个女儿是要考大学的话，她说你让我回去和家里那个商量一下。
媒人拍拍胡国瑛的手，捂着嘴笑，说诶呀胡姐谁不知道你家里是你拿大事啊。这儿子娶老婆可是大事，不敢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余山明坐在家里的床上听胡国瑛舞着手讲今天的事，余山明皱着眉，他里头有颗牙爱掉爱掉的，余山明拿舌头给它顶着。
他摇摇头：“怎么好这样讲，阿稚大学还没念，万正的媳妇还要娶的。店铺不是不可以给，是给了以后我们两个要去哪里挣钱。”
“去城里找吧，老大的老婆要娶的。”
“那个女孩子可以？”
“勤劳，心不坏就好了。”
和亲家好说歹说了几个来回，说好两间铺子，一间是归老大媳妇的，一件还是由胡国瑛和余山明先经营着，等将来老二有老婆了，给老二老婆当彩礼。
余万将的婚酒办在余万稚高三的那个冬天，但凡在福建山城呆过的人大抵会能够知道，福建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天，是冷的让人想要卷起被子上街的。
余万将就在那几天里办的婚酒，余万稚请了两天假回来，余万正也灰溜溜的回来了。
为爱退学打工的人，输给了现实，那个劝余万正别读了和她一起去厂里打工的女孩子家里要十万块的彩礼，拿不出就不给结婚。
十万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够在山城的市区里买一套房了，还是那种一百多平米刚出头，新建好的，带电梯的房子。
余万正听了以后，连提起都没和胡国瑛余山明提过，就收拾东西回来了。
怎么能和爹妈说出给我十万块娶老婆吧这样的话呢，家里怎么可能会有十万块的存款呢，这不是摆明了把自己亲爹妈往死路上推吗。
那个女孩子泪眼婆娑的讲，你以后会和别的女孩子结婚吗？
余万正吸了口烟，把烟尾巴丢在地上，抽烟的毛病也是和厂里的工人混在一起喝酒打牌的时候学会的，他讲：
“你结婚了，不要告诉我。”
年少疯狂的爱恋，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余万正灰溜溜的回来了，带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一件厂里发的工服，和一千块现金回来了。
他开了喝酒的以后就发现了酒的好喝，隔三岔五就要和厂里那帮三四十岁的老大哥凑一起喝酒，打牌，扯淡。
能存下来一千块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这里头至少有五百块还都是他打牌赢来的，他赢了钱就爱给人女孩子买花，老余家也不知道怎么基因变异了生养出这么个情种来，仿佛一个人偷走了全家的浪漫基因。
剩下的一点钱，他就揣在兜里。
走的时候这个兜掏一掏，那个兜掏一掏，竟然凑出了一千块。
路费是有了，余万正买了几盒好烟，离开以前给那些牌友酒友一人发几根，说着以后来我家那边就来找我啊。
有几个好为人师的老大哥免不了要交代一番：“万正，哥拿你当亲弟弟看所以才讲这话的。没必要为了个女人离开，你说咱们这么大个场，谁和谁之间还没点过去了？你再留下来干几年，你小子这么灵活的人迟早混个小领导当当，倒时候哥几个还得靠你照顾呢。”
余万正摆摆手，说我真留不下来。
他是定不下心的人，这点余万稚是最清楚的，他这个哥哥五十岁了，还敢辞掉稳定的给国企当厨师的工作，把还没成年的小女儿直接丢给她养，带着老婆就跑外地去干又苦又累但钱多一倍的承包食堂的活。
天太冷了，余万稚手指头都不愿露出衣袖来，但不得不冒出个三厘米来，捏着她的抄着数学公式的小本。
余万稚总结了，她第一次高考失利就是因为数学考得不理想，但凡数学多做出二十分，都不至于落榜。
复读的班的数学老师跟她讲，不管怎么样，数学也是，基础的东西总是要往死里背的，背的要死了，就差不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寒冬里变得清晰可见，怎么都是背书，背数学能比背英语难那么多呢。
她请假回来以前见了计则瑾一面，计则瑾听说了她要回老家的事，也从大学里偷溜回来了，就为了赶着和她见一面。
起初计则瑾是半个月回来见余万稚一次，余万稚问你这么请假老师会不会对你印象不好啊？
他讲不会的，大学老师都不管学生听没听课的。
计则瑾在给她剥柚子，余万稚还在吃上一瓣，他就细细的一点点扯掉下一瓣上白色的絮絮。
他和家里的阿姨学过一次怎么剥柚子，上手的效果还是稍稍的差一点。
宗中兰隔三岔五就在家里看见自己儿子计则瑾回来了，她手上在修剪一束寒梅，寒梅在盆里很难成活，宗中兰想试试今年这盆能不能熬下来。
她讲，人家女孩子复读呢，你天天跑去吵人家。
“会吵到她吗？”
“你自己问人家啊，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计则瑾有一对真的很嫌弃自己亲儿子谈恋爱水平的父母，计越买了个眼睛，架在鼻梁上颇像个三十多岁的商业精英斯文败类，现在他正顶着这副眼镜倚在沙发上笑话自己儿子。
计越一手撑着鼻梁笑：“老婆，要不我们趁年轻再生一个吧。”
宗中兰白一眼：“自己生去。”说罢她就唤来了阿姨，帮自己把这盆放到院子里去，她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她前脚刚走出去，后脚计则瑾忽然问了计越一句：“你知道你现在外头混着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女朋友的表姐吗？”
“知道。”计越坦然的很，“怎么了？你女朋友知道了？”
“不知道。你别让她们双方知道。”
计越叹了口气：“诶，有了老婆忘了爹。白养这么大。”
寒冬里，余万稚左右手换着那小册子。
余万正走过来，她有好一阵没见过自己二哥了，余万正从高中退学去打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挑起眼皮去看她哥，余万稚笑不出来，冷风好像冻住了一切表情。
余万稚张口就呼出一团白气，“分了？”
余万正眼睛朝着地面看，什么都说明白了。家里到处都沾着大红喜字，红红的被风一吹，中间的部分鼓起来又消下去，发出噗噗的声音。
家里来了很多帮忙的亲戚，来了很多亲戚的小孩。
大人们进进出出的端盘子，胡国瑛和余山明穿了大红的棉袄，站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的笑。胡国瑛面色红润，她开始有些微微的发福了，余山明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干瘦。
烟味，菜的热气交杂在一起。
余万正踩了一脚没抽干净的烟屁股，他对着余万稚招手：“走了，去吃饭。”
清蒸姜汁肘子、烧杂烩、咸烧白、粉蒸肉、红烧肉、蒸鸡蛋、鲜笋烩肉片、带丝酥肉汤、糯米饭、清蒸杂烩、扣鸡、全鸭、酥肉、清蒸肘子、红烧鱼、糯米饭还有喜糖花生瓜子。
胡怀素站在胡国瑛左边，她讲，姐你说这日子真是比以前过得好多了啊，以前咱们结婚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肉吃。
胡国瑛：“是啊，日子好了，日子好了啊。”
胡良梅一个人躲在后厨里，趁着有几桌的猪肘子还没上的时候先拿大红色塑料袋装走几个回去给儿子吃。
那鱼炖的稀碎，筷子一碰上就烂，不好带。
她还藏了一瓶汽水，放在角落里，余万俊爱喝那个。
白烟一股一股的冒，热气一股一股的散。
日子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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