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两个月，余陶在家被胡国瑛拎去和她老乡的外孙女吃饭。
那个女生是个小学老师，还蛮满意我哥的。
我爸在家只有我妈和我的时候，偷偷问：“人家是小学老师，会看上余陶现在没工作的？”
我妈说，她妈（胡国瑛）没和人家讲余陶辞职了，只说回来休息两个月。
我爸笑笑，得出结论来教育我：“看到没有，以后找男朋友眼睛要擦亮了，不要被人家全家骗了。”
无法反驳。
这事要发生在别人家我肯定要骂一句，发生在我家，发生在我老实厚道脾气最好的小哥身上，我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生气了。
我也是个双标怪好了。
余万稚说，胡国瑛按住了余陶，叮嘱全家上下不要说余陶现在是没工作的状态。反正余陶还是会回去找工作的。
胡国瑛高兴的给二儿子余万正打电话：“你要当阿公了（爷爷），开不开心啊？”
我说你们离谱了吧，人家两个年轻人刚凑在一起吃了几顿饭而已，怎么都畅想到了当公公婆婆的地步上了？
我妈说奶奶不就是这样火急火燎风风火火的性格。
也是。
我妈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她说这么大人了吃青菜还要别人夹，吃肉倒是不用操心我，我自己会按住吃。
“诶，前两天小姨婆来找奶奶（胡国瑛）了。”我妈又给我舀了一碗汤，我真的叫苦连天了，我也是真的不爱喝汤。
没讲话，等我妈自己说下文，
我妈这几年是越来越像外婆了，话越来越多，就算我不接她的话，她也完全可以自己说下去。
我和我爸说我蛮担心，我以后再过几十年，十几年，会变成下一个我妈。
我爸说不会的，你性格像我。
“余巧欠钱了，家里给介绍的男人又黄了。”
“她为什么欠钱了？”
“跟着人家一起做微商，卖减肥茶，做不下去了，又花钱堆了一屋子的货没地方卖，货卖不出去，本钱都回不来，就欠钱了。”
“.......”
胡良梅的命还真是苦，三个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死了，一个欠钱险些要上失信名单了，一个结婚好几年吃了一堆药就是怀不上，婆家的脸色也很不好。
胡良梅拉着胡国瑛长吁短叹，眼泪跟自来水一样便宜，哗啦哗啦的往下掉：“姐，你说是不是我以前打胎打得多了，造孽了，害到这几个孩子身上了啊。都是业孽啊！”
胡国瑛只是摇头不说话，她也捏不准到底是不是因为胡良梅打胎打多了，造孽深重。不信神佛者，也不好说不信神佛。
更何苦，胡国瑛其实是多少有些信的。
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样的道理她信了几十年，又教给下一辈，下一辈生了再下一辈，又教给再下一辈。
就像我妈被我爸那个恶心的妈欺负，她会跟我说：“他们那对恶人会不得好死的。”
我都听麻木了，我说到今天人家遭到任何报应了吗？没有吧，所以说恶人自有天收这样的话，都是受了委屈的好人用来安慰自己的。
我妈很震惊觉得我这么会这么想。
“他们已经遭到报应了啊，老了没有大儿子一家在旁边伺候着。你也不管他们喊爷爷奶奶，他们已经遭到报应了啊。”
我都有点爱笑了：“你也是蛮擅长安慰自己的，人家稀罕我喊他们爷爷奶奶吗？从我出生就嫌弃我不是男孩子，从来都不愿意带我，连你当时说给他们出钱按保姆的钱给他们结算，他们都不愿意帮忙带我长大一下，人家稀罕我这一声爷爷奶奶吗？”
“再说了，我爸从那么早以前就给他们拿生活费了。他们住在我爸他亲弟家，给他亲弟带儿子，带他们的亲孙子，人家吃小儿子的住小儿子的帮小儿子儿子，花着大儿子我爸的钱，人家日子过得都不知道有多潇洒，他们遭什么报应了？”
我妈更讶异了，“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的啊，中国人的思想理念就是要老了要儿孙满堂围着自己热热闹闹的啊，他们现在失去了你爸和我们一家人，已经是遭报应了。”
我叹了口气，“你愿意这么安慰着自己就安慰着吧。”
反正我是不觉得，一对作恶多端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会干得出给还在坐月子的儿媳妇端不熟的红糖水害的破腹产的儿媳妇差点去了半条命的人会因为老了依旧给他拿钱的儿子没有呆在他们身边而感到后悔的。
我爸那么愚孝的人，给亲爹妈每月不断的生活费都不知道给了多少年了，我那所谓的血缘关系上的“爷爷奶奶”双双从四十多岁起就不工作了，靠着大儿子养着。
拿着大儿子微薄工资挤出来的钱，帮小儿子一家带着孙子。
他们遭到什么报应了吗？
他们会遭到什么报应么？
谁知道呢，除了我妈和我又有谁在意呢？
如果余万稚女士觉得她名义上的“公公婆婆”会遭到应有的报应会让她觉得舒服一点的话，那我就顺着她来好了。
毕竟那些苦难都是她自己吃过来的，我也没资格替她原谅什么。
我只是觉得，怀揣着恶人一定会遭报应的想法这件事本身实在是惹人烦。这就好像你和渣男分手了，你看见渣男转头找了一个美女，过得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的，你气得半死觉得渣男为什么可以拥有幸福一样，都是为难自己的事情罢了。
我舍友上个月放暑假就跑来跟我说，骗了她第一次，趁她喝多了的时候骗她上床的男人，现在在抖音和现女友秀恩爱，说要娶她，让我舍友觉得好气愤。
我去看了一眼那个秀恩爱的号。
确实带入一下想，换了是我，也会气得要死——凭什么渣男能过得那么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我安慰舍友，他会有他的报应的。
我舍友说真的吗，可是她觉得这个世道渣男要受到报应好难哦。
我应她：“有时候，我们坚信因果循环，坚信恶人自有恶人磨，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好受一点罢了。人活着总要学会哄好自己的。”
就像我妈一样。
总要学会骗过自己的。
好几年前，胡国瑛跟我说，你还没满月的时候哦，我去你爷爷奶奶家照顾你妈和你，有一天中午的时候，我一点多去天台收衣服，你爷爷奶奶把外面的铁门锁了。
胡国瑛在门口敲门：“亲家母，亲家公，开一下门。”大中午一点多，没人理她，她就坐在门口，活生生地等到了下午四点女婿回来了。
.......我可是在八月出生的。
八月，顶楼十二楼，把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锁在老房子的顶层，得多不是人才能干得出来呢。
胡国瑛说，她当时都不敢告诉我妈妈的，怕她做月子里动气了，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不论后来，我那个该死的“奶奶”又干了多少恶心且离谱的事，比如什么大过年的坐在我们家的地上苦，诅咒我们家房子衰，又是一年大过年的，因为小儿子欠高利贷，就逼着大儿子还，说是不还就喝农药死在我们家门口，等等一系列我真的都懒得写的事。
就仅他们当年趁着我妈坐月子的时候把我外婆锁在阳台，在八月酷暑的顶层，从下午一点装聋装到四点这件事而言，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那对恶人和解的。
我妈总和我说，她和我“爷爷奶奶”的账，是她们那一辈的账，跟我和我堂弟（我亲爸的亲弟的亲儿子）没有什么关系。
我妈说我不能，也不用把账一起算在弟弟头上，我们依旧是堂姐弟。
我没说话。
我怕说了心里的实话，真的会吓到我妈，让我妈觉得我心理出问题了。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怎么可能完全不介意，用什么都不知道的心态去面对那个我从小到大见他不超过五次的堂弟呢。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无论堂还是表兄弟里。
可我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我小叔欠高利贷的事情捂不住之后，我堂弟就被婶婶带回娘家藏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和他介意呢。
从小是你们跟我说，爷爷奶奶只喜欢男孩子不喜欢女孩子，爷爷奶奶只带弟弟不带我。
从小是你们跟我说，以后长大了不能和爷爷奶奶亲，有我要是和爷爷奶奶亲，我妈会难受死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呢，这些话凑在一起，就让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觉得——
我好像是被遗弃的那个。
大学谈到初恋的时候，有次突然情绪有点小崩溃，跟初恋闹脾气，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很恐婚恐育，因为我奶奶很重男轻女，我从小就很怕婆媳关系。
当时很晚了，在和他打电话，初恋很温和的语气跟我说，没事的，他妈妈是很好的人，他奶奶也是很好的人，我不会有这种困难的。
......后来分手了很久，我偶然间想起这件事，惆怅若失了很久。
他真的给我造过一个很温柔的梦。
那么余巧呢，余巧沉浸在计越里的原因也是因为计越的一切给她创造过一个很接近梦境的，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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