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有句老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拦不住的事情。
我个人觉得，其实还可以再加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男人要变心，那都是拦不住的事情。
余朝生要离婚这件事简直像个炸弹，炸的整个余家上下都倾巢而出。
连在镇上呆了多少年都没回来过的余秋虹都给“炸”回来了。
那时候，在小地方，一个家里有一个出事的，全家都丢脸。相对的，一个村里有一个长本事的，一个村都跟着沾光。
余秋虹拎着十几斤的猪肉，外带一个血还没干的猪心，从镇上赶回来。那时候，农村都是逢年过节才会杀猪来吃吃，平时是不会有人往猪脖子上扎刀子的。
余秋虹拿了个大的黑色塑料袋装着猪肉，又拿了一大袋装着猪心，回来的路上遇到同村的熟人问这是拎着什么回家，都说是冬天做棉被用的鸭绒。
猪肉给了胡国瑛，余秋虹很放心这个大嫂办事，公道又老实。
她转身跟着大哥余山明去了余朝生的屋子里，自从出了“那事”之后，胡良梅和与余朝生就不住在一起了。
刚好余巧没回来，余朝生就睡余巧那屋，任谁来劝都没用。
门刚关上，余秋虹就四下张望，余家的新宅落好后，她从来没回来看过一眼。她对这套房子的构造不熟悉，站着张望了几回，确定没有别的门了，她才说：
“你跟我说实话，别躺着余朝生，我是你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自从余秋虹去镇上帮人卖衣服起，再接着就嫁到了镇上，然后是余朝生在外头躲着为了生儿子躲了五年，这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余秋虹和余朝生这姐弟两个才见上面。
这麽多年没见，见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做长姐的质问弟弟，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说什么呢，”余朝生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发，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依旧英俊。脸上增添了岁月雕刻出的韵味，显得人更有一点沧桑的魅力。
余山明出来摆摆手：“外头没人。”
“外头没人，你着急离什么婚？”余秋虹眼睛转转，她又小声问了一句：“你老婆偷人了？”
这次余朝生的态度更差了，“没偷！’
硬邦邦的两个字。
“大哥，你管管他啊。这好好的离什么婚啊？你当初跟人家大嫂的小妹要结婚的时候怎么说的？娘当时就不大喜欢大嫂那个小妹，你非要娶，现在娶回来人家过了十多年了，好不容易也生了三个孩子了，你要离婚了？余朝生，你有没有良心啊？”
余秋虹一连串话跟放大炮一样，她这次回娘家，婆婆问回来干什么她都没好意思说是小弟要离婚。只说小弟家那个老三儿子生下来这么久也没回去看看，这次趁着时间回去看望一下。
余秋虹婆婆还算厚道，给她带了个大的猪心。那本来是预备留着给她自己的几个孩子炖着吃的，炖猪心用的冰糖都买好了。
“说了你们也不懂，”余朝生被长姐骂的心里不爽，又想躺下去了。
余秋虹火了，她原本就比小弟余朝生和小妹余秋雁都要大一点，小时候大哥下地去挖菜了都是她看着弟弟妹妹。
“我不懂你？你说说这件事说出去，谁能懂你？外头的女人能懂是吧？”
“三姐！三姐肯定懂我。”
余秋雁从小志向就和村里的其他小姑娘不一样，从小也是村里同龄的里头最皮的。小时候家里余山明负责喂活几个弟妹，余秋虹负责管着下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余秋雁久负责带着这个弟弟漫山遍野的跟着村里的一群混小子摸鱼打青蛙。
“你三姐能懂你，是，你三姐能懂个屁。你三姐三十多岁了，孩子也没有，对象也没有，她能懂什么。你别以为还和小时候一样，出了什么事情，秋雁拦着，娘惯着你，就没事了。这是婚姻，结婚啊，两个绑在一起过日子啊！”
“她没偷人，你没偷人，大家外头都没人。你打她了？没有吧，她打你了？我看你不是好好的在这躺着，是有什么过不下去了？你非要离婚，你出去问问，余家村这么多年，有丧偶的，有出轨的，哪有离婚的！大哥，你说句话啊！”
余山明忽然被二妹余秋虹喊道。
他站在桌子的一边，手里拿着暖水壶，这个暖水壶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余秋雁从广州寄过来的，一家都有一个。
还没等余山明给余秋虹倒下来那杯热水，接上余秋虹的话，床上的余朝生就坐起来了：“她说我娘不好！你满意了没有，那不是你娘是不是！”
余朝生这一嗓子喊得大，估计根据这栋楼的隔音效果来推算，不出一天，全村都该知道，余朝生和胡良梅离婚是因为胡良梅说了人家娘不好。
余朝生这一嗓子喊得，倒是给余秋虹喊得镇定了一些。
她的声音小了，语速也慢了，她终于站在姐姐的立场上说了一句公道话：“小弟，娘是怎么......对待大嫂她小妹的，这些年，你不会不知道。她心里有怨恨，也不能完全怪她。”
“姐——”余朝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那是娘啊！”
“人家不是爹生娘养的一样！”余山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他的语速比不上余秋虹那么激烈，道理说不过余秋雁那么宏大，嗓门甚至高不过胡国瑛。但只要他站出来说话了，就显得道理好像都在他这一边一样。
因为余山明说的，确实都是实打实的道理。
“你不能这么做，”余山明说，他开始有抬头纹了，他是余家最大的一个兄长，自然老的也是最快的，“你现在离婚了，再找一个不是难事。你要人家怎么拖着一个儿子再嫁？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能这样。”
起初的几天，在胡良梅第一次听到余朝生要和她离婚后的几天。她还很激动：“离啊，谁怕谁啊，离了儿子归我他想都不要想。”
胡国瑛看着自己这个这把年纪了还不懂事的妹妹就来气，胡国瑛想不明白，连余万稚从小都看得出来，这个儿子只是胡良梅的命根，除了胡良梅余家还有谁会把余万俊当作是个可以翻盘的筹码？
“你说什么胡话，要真离婚了，他去外头再找一个女人，爱生几个生几个。你呢，你离了，谁还要你，你还得生出来？拖着一个儿子，又生不出来了，谁还要你啊？”胡国瑛气不过，她很少跟自己的弟弟妹妹说这么狠的话。
胡良梅只是伸着脖子犟，她几天没吃饭了，嗓门却更大了，“你让他离，离了出去找别的女人给他生儿子。余朝生你他娘的要是有种，你就去啊！——”
有种这两个字，在整座余家大宅里泛起回音。
楼下几户人家妯娌嫂子弟媳的房门关的又更紧了一些。
其实谁都看的出来，胡良梅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单反再熬两天就会知道，自己这么气余朝生的苦了。
果然，余朝生一连一周连胡良梅的屋子踏都不踏进去一步。
胡良梅拉着胡国瑛：“姐，他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胡国瑛叹了一口气。
我问我妈，余万稚女士，我说后来呢，小姨婆（胡良梅）和叔公离婚了吗？
我妈坐在饭桌上喝酸奶，她买了两小罐酸奶，一罐三十九块，保质期二十八天。全家都在加班加点的喝酸奶，不然过期了，就浪费了。
我妈回忆了一下，其实有些老故事，她也记不清了。
毕竟她那么小就离开农村被送到城里去上学了，她又不在场，她哪里知道的那么详细。更何况，我妈其实是很讨厌听长辈说起谁家八卦的性格。
我妈说：“你知道前几年，就你高三的时候，我跟你说黄韵的爹死了，躲债躲得跳河了，尸体是黄韵跟她妈去警局认领的，说是人泡的面目全非了，那个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黄韵应该是我一个表姐，但我说过的，我七七八八的表姐表妹表哥表弟加在一起有四十二个，有很多，都是我可能是见过，但真的记不住脸的。
我妈拿着小勺子，把碗底剩的一点酸奶细细的刮在一起，大概有小半个勺子多吧，然后吃掉。
余万稚记得，余万稚说：
“黄韵是余万俊的女儿，余万俊是我堂弟，是你三姨婆和小叔公的儿子。”
余万俊死了。
胡良梅和余朝生这辈子唯一一个儿子，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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