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余朝生和胡良梅的小儿子余万俊出生的那年的中元节。
大家一大家子人都在，余朝生和胡良梅终于从外地回来了，余巧见到五六年没有见的父母，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扑上去，而是尴尬的后退了几步。
太久没见了，真的很陌生了。
见面以前氤氲在胸口，以为会狠狠的哭一顿的情绪，都在见到那一刻被陌生的尴尬堵了回去。
余巧能有什么话想说呢？
胡良梅和余朝生走的时候，她也才七八岁，就留了一个模糊的父母印象给她，然后一走就是五六年，了无音讯的五六年。
那时候又不比现在，通讯那么发达。可以打电话，可以发微信，可以打视屏电话看看大家最近长啥样联络联络感情。
从前的车马都慢，有些人只要踏出了这个市的地界，你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这样看的话，起码余巧还是见到了自己亲爹妈，是应该要感到庆幸的。
但她真的对一对五六年没见的面孔感到陌生，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大姨胡国瑛的右手上有一颗大痣，睁着眼睛却想不起来自己亲妈的脸上什么时候有的那一颗泪痣，什么时候有的？一直都有么？
她没印象了。
尤其是父母抱回来的，那个白里透着粉的小婴儿让她最感到陌生和抵触。抵触的情绪说来就来，根本就没给余巧消化，掩饰的时间。
她想啊，我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没什么头发，皱巴巴的一团，丑的要死。
余家没有丑的，这大概是最丑的一个了。余巧更嫌弃她这个刚出世的弟弟了。大人们簇拥着她往前来看，指着余万俊跟余巧说：“看啊，这是你亲弟弟。快叫弟弟。”
说的好像叫了这么小个孩子就能听得懂并且回应一样。
“弟弟。”余巧还是叫了，她不想在余万稚面前丢脸，余万稚和她的两个哥哥就站在人群里看着。
为什么人家可以有两个帅气的哥哥，自己有的只是一个丑死了拖后腿的弟弟呢？
丑死了这三个字其实不太客观，毕竟孩子才这么小，能看出什么呢。小孩子嘛，一个多月大的时候，其实都长得差不多丑。
后来长开了就好多了，毕竟有余家和胡家的基因垫着。事实证明，余万俊长大以后，光是凭着脸都足够上余家的族谱了。
大人们热热闹闹的簇拥在一块逗孩子，小孩们各玩各的。
今天是中元节，按照习俗是不能够在夜晚上街的。所以嫁到了邹家村的胡怀素就没有过来了，余绣跟着她在邹家村呆着。
说起来，不仅余绣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就算是胡良梅和余朝生从生出她那天以后也没再见过这个女儿了。
余朝生看着小儿子，想起了余绣，拉过余山明：“大哥，我想去看一下老二。”
余山明跟他摆摆手：“都送给别人养了，就别惦记了。看过来看过去的，两家都尴尬。”他说的是大实话，如果胡怀素的婆婆丈夫拿余绣当自家孩子养，那余朝生和胡良梅过去了就是添堵的。
有了儿子，要送掉女儿。送掉了，别人帮你养着，又舍不得想去看看，想要将来这个孩子也认得你是亲爹妈，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儿呢？
世间安得双全法？
哪能什么好都让你一个人全占到了。
只是彼时的余朝生并不知道，他和胡良梅为了这个儿子，失去的不止是余绣这一个女儿，还有余巧。
他们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如果故事写成这样，写成余绣以后只认胡怀素当妈，写余巧成年后远走高飞再不回来，那将会是多么的大快人心。只可惜，人生是人生，小说是小说。小说可以随意的更改结局，人生确实一步限制着一步的发展，难遂人意。
“以后就要一个人去镇上读初中了，要学会照顾自己了。你是大姑娘了，你看大姨家的万稚妹妹才小学就一个人在市里学着照顾自己了，要多像妹妹学习啊。”胡良梅怀里抱着小儿子吃奶，坐在里屋，也没有避着大女儿，就敞开了衣襟，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肉。
远看就有点滑稽，她的身上还是白的，脸和手却都晒黑了。呈现出一条非常明显的分界线来，有点上下不协调。
虽然胸大，但是已经避免不了的开始下垂了。失去了一定的美感。
余巧一肚子的怨气，在看到她亲妈的胸部的时候都憋住了。她还没开始发育，整个人平平的，像块菜板，她愣住了，她的胸以后也会长到那么大吗？也会下垂吗？她小时候也是那么吃奶的么？
思绪开始散漫，余巧甚至联想到了，余绣应该是没有吃过妈的奶的，那她是喝谁的奶长大的？
是送她回来的那对夫妻吗？可他们看上去都好老了，还能喂奶吗？
“在和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啊。”胡良梅看余巧没答话，有点恼了。她回来这几天余巧对她一直不温不热的，搞得胡良梅有点不太快活。
“听见了，知道了。我先出去了。”余巧说完话转身就走了，头都不回的那种。她是真的心烦意乱。
胡国瑛按住了想要站起来骂人的胡良梅，胡国瑛摇摇头：“好几年没见了，孩子心里有气也正常。”
“我这不是为了生出儿子吗，不是为了他们老余家生的！她不是余家的？这不是她弟弟？”
真是疯了，一屋子人，都疯了。
余万正在打着石头逗鸟，鸟被砸到树干上的石头吓到，纷纷飞起来，乌泱泱的飞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
大哥余万将在房里读书，小妹余万稚跟着他。
余万稚有点小孩早熟的意味，“妈说了，今天是中元节，晚上不可以在外面逗留，要早点回家，回去吧。”
“你爱回去看余巧那张脸，还是爱回去看那一家子的破事？”余万正跟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样，说出口的话随便挑一句出来放在家里讲，都是可以闹得鸡犬不宁的程度。
果然被余万稚瞪了一眼：“说什么胡话。”
“切，”余万正正值叛逆期的巅峰，男孩子嘛，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两个男女混合双打已经不起作用了，更何况胡国瑛和余山明还是个从来不会动手打孩子的。
“回去了，快点。”余万稚站了起来，这里蚊子多，她只有蹲着，手才能一打就打到蚊子。
“诶，”余万正在背后喊她，“说真的，你跟哥说实话，那个余巧也没有欺负你啊。你说实话，你不要怕，她要是欺负你，你哥有的是办法整她。”
“没有，”余万稚说的是实话，余巧一直在这个月之前都是寄人篱下白吃白喝余山明一家的状态，在怎么样也不会蠢到欺负到余万稚头上去的。
余万稚说，“我没欺负她就不错了。”确实，换了谁家小孩，看多了自己爹妈对表姐跟亲生的小孩一样，久了多少都会有点吃醋的。
“行，你在市郊那边生活费够不够用啊，不够用你跟我说我给你点。不是你是不是都不吃饭啊，这两年怎么都跟没长个一样？”余万正站在余万稚背后，好好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亲妹，漂亮是真的漂亮，就是个子有点矮。
估计上学也是要坐前三排的那种。
余万稚有点心虚，她在学校是真的没怎么好好吃饭。倒不是和厂里那些同学一样是为了爱美，是她想省点钱，很多时候都是吃的一盒白米饭加咸菜。
但她还是抓起了小石子去砸余万正：“你才没好好吃饭，一天到晚就会乱讲话！”
眼瞅着余万正就要占下风了，大哥余万将即使出现。
余万将是最像余山明的一个孩子，老实的不得了，他站在上面对弟弟妹妹喊：“回家吃饭了，中元节不要在外面逗留————！”
“好——”
叫喊声回荡着整个山谷，田间不知名的虫子在叽叽喳喳，偶尔会有不怕死的青蛙跳到大路上，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呱——”的一声叫。
余万将，余万正，余万稚，余巧，余绣，余万俊，属于这一代人的故事，即将拉开历史的帷幕。
时代的潮流公平的涌到每一个人身上，再公平的退潮。
机遇属于时代，时代赋予个人运气。
他们之中，究竟谁才会是运气最好的一个呢？
我终于可以写出那句我从小看电视剧听到过无数遍的话了——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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