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缓缓行到龙椅旁，却瞧见那张苍白疲倦的脸。本是质问凝芸宫人之事的杨冠却没能忍心问出口，更不忍心质问。
“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扯过羊毛毯盖在他身，关切的问。
男人微微睁开眼，摆着手道：“没事，小眯一会儿就好！”握着她的手，宽慰道。
“说你去看燕妃了？”端起茶盏，轻微吹着热气，他悠然问道。
望着那男人低头自顾饮一盏茶，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唯有那道深深的川字纹，遂心中一阵绞痛。思量片刻，只带着深沉抑郁而非兴师问罪口吻道：“燕妃过世了！”
听到此消息，本举在空中的茶盏有些微晃动。一声哀伤从鼻腔中微微传出。
“按该有的礼数操办吧！”片刻，他轻声道。再继续未饮完的茶饮。
“凝芸殿的那些宫人悉数散尽。他们，他们何时驱散出宫的？”低垂着头，怯怯问道。杨冠不敢看他的表情，憋闷老半天还是问出了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定是瞧见对那些宫人惩罚了是吧！犯了错，就该承担所犯错事责任。规矩就是规矩，欺君之罪岂是儿戏？”他放下茶盏，提起笔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见着她还未有离开的打算，他侧过脸问道：“还有要说的吗？”
“我想去看看韦妃。”声音很轻细，有些胆怯的成分。
“嗨！——”他看着她，一声叹息。“等开春暖和了再去吧！那里甚是阴冷，你现在这身子骨，不好去阴冷潮湿之地。”
杨冠如极度听从领导指挥的下属，乖巧的点着头。良久，怯生生道一句：“那你还有话对我说吗？”其实，对高昌的时局，她想知道得更多点。
审视许久，他最后只是一句：“没有。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快回去好好休息！”
她依然像个听话的下属，顺从点着头，行出两仪殿。
行在回翠微殿路上，满脑子都是被割去舌头的悲惨画面。越想忘掉，但那嬷嬷的画面在脑海里却越清晰。心中一阵绞痛，却又呼吸困难，忽一口气堵在咽喉，猛用力吐出，却一滩鲜红洒在雪堆中，开出一朵红牡丹。
连忙扯出丝绢擦拭嘴角血痕。左右顾盼，确认无人，再蹲在雪堆中，将那一朵红牡丹赶紧埋葬。
“娘娘如何蹲在雪地里？不冷吗？”灵芝扶起杨冠，莫名问道。
杨冠瞬间堆出一张笑脸，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生生拉着灵芝往殿中走去，身后只留下一堆积雪，愿所有一切都埋在那堆雪中，不再显现。
贞观十二年，初春的御用司衙一派繁忙。除了一堆新品研制与设计，也即将迎来春季选秀。站在司衙画室外，老刘左右焦急的踱着步子，迟迟未见杨妃娘娘拿出秀女衣饰图样。等着回去交差的老刘，实在是忍无可忍，冒起胆子跨进内室。
“娘娘，桂公公交代奴才，今日必须将图样取回。如若再空手而归，奴才怕是要挨板子矣。娘娘您就别再为难奴才了吧！”老刘跪在几案前，开始痛哭流涕。
还在与颦儿埋头商议的杨冠微微抬起眼皮，幽幽说道：“春季收丝大会在即，秋丝大会也在眼巴巴望着朝廷拿出像样的新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处理吧！已经分身乏术了，还有什么闲工夫落在选秀上？让你家陛下随便找个画匠设计设计就行，非让我来不可？我是有三头六臂吗？没看见这里忙成什么样子啦？”翻动一桌子衣料，眼不断落在丝绸上，愤愤埋怨道。
那老刘依然趴在地上抽抽涕涕，不敢支声。杨冠瞧着那左右为难的老刘，紧蹙眉头，长叹一声。“走吧！有什么我自己去亲自说，不为难你这些做事人，这样总行了吧！”
拉起颤颤巍巍的老刘，一路快走，行往两仪殿。
“陛下，今年入春以来，商队人数骤减。订单才是去年同期三分之一。如若商队卡在高昌，不得而入，那春季订丝数量肯定少得可怜啊！”房玄龄拱手禀报道。
“钱塘口码头现在进度如何？”关上订丝奏折，太宗皱着眉头问道。
“回陛下，因上次堤坝垮塌严重，以前打下的地基材料太过劣质，只能抄掉重来。因此现在防洪沿线才刚刚建成，临海码头却还要等上一年半载。”新上任的钱塘水利总督禀报道。
“还是杨妃娘娘有先见之明啊！陆路水路两面开花，才能将主动权握在咱们自己手中啊！只是可惜，咱们大唐如若再早些开发海上丝绸路线，现在却不再受制于人！”房大人缕着花白胡须，不由得感叹道。
“早些开发？早些即使有心，也没那个能力啊！贞观初年，频繁战乱，国库空虚，哪里有闲钱？”长孙不屑的摊着双手，愤慨道。
房大人点着头，实事求是道：“这话倒也不假。不过还是咱们杨妃娘娘有办法。短短十年时间，给大唐挣得多少黄金？老臣还记得，贞观初年，库银不足五百万，而如今，整整翻了十倍，十倍！”房大人走到各位大臣面前，夸赞道。却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回应。
“河南情况怎样？”太宗指着台下河南总督发问。
“回陛下，去年暴雪，牲畜冻死不在少数。开春而田间土地冻土甚是严重。眼看春耕都该结束，冻土依然不解，老臣也是焦急万分啊！”河南总督几欲落泪，焦急禀报道。
“赈济灾民是首要任务！不得怠慢！朝廷拨款必须到位，所拨款项更要一文不差！届时，朕会亲自派监察，巡视各州县是否落实到位。”太宗一边发出指令一边在奏折中勾勾画画。
“此次，黄河以南受灾十分严重。民生重创在所难免。但要将损失降到最低，记住一个原则：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老百姓。上下齐心，都要开源节流，军民齐心，渡过难关！”说完，将派发名单递与河南总督。
等一众老臣退出殿，房大人拱手道：“陛下，被高昌这样一卡，咱们往后还要如何开源啊！恐高昌王这次是有意而为吧！这样肆无忌惮，两国以后还要怎样合作呢？”
“嗨！——”杨冠在屏风后听着他又是一声无奈叹息。他的无奈，他的顾及，她心中也能明白几分。
等两仪殿人等悉数退下，杨冠才缓缓走到他身旁。“既然都要节流了，那今年这选秀还是暂缓吧！”她落座在几案旁，理所当然说道。
他一听这话，带着审视的微笑道：“是想偷懒还是醋坛子装得太满啦？”
“呵！什么，哪里有醋？醋在哪里？”杨冠伸长脖子，呼呼鼻子，一通寻找。
“醋是某人自带的，当然闻不到啦！”他将鼻子凑过来，在她脖颈乱嗅一通。引得某人痒痒的大笑。
正当二人难得轻松笑意之时，双喜垂首禀报道：“陛下，冷宫传来消息，韦妃娘娘过世了！”
正圈着男人脖颈的杨冠不可置信的瞧着双喜，行下台阶问道：“何时？是何时的事？”
“回娘娘话，说是韦氏昨晚私藏瓷碗，今早发现已经割腕自杀！何时断气，却无人知道。”双喜低着头，如实禀报。
回望殿上人，杨冠哀怨的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他。而此时，他的眼依然落在奏折上，悠然一句道：“送回韦家，也算落叶归根吧！”
杨冠不可思议道：“如何能送回去？既然是体体面面入宫，生是皇家人，死也是皇家鬼。怎能就这样落魄回去？”
“你作何打算？”他抬起眼皮，冷凌望着她。
“还是进驻昭陵吧！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墓室，也算给生者一个脸面吧！”杨冠哀求道。
“昭陵安放只能是皇家荣耀，而不是玷污大唐名声之人！”说完，依然将眼落在文书中，不再言语。
双喜瞧着落寞的杨冠，只得垂首领命退出殿外。
“去花园走走吧！初春园中含苞待放，心情兴许会跟着好些。”他一边批阅奏章，一边轻声说道。“等手头事告一段落，我来陪你。”
惆怅行在御花园中，满院金灿阳光铺洒整个园林。时不时瞟眼园中景色，却没有心情欣赏。
走到牡丹园却瞧见一众宫女低头小跑，都紧皱眉头，一副天要榻的样子。
“何事惊慌？”杨冠拦住一个小丫头问道。
“治皇子挂在一棵槐树上，下不来呢！奴才们正准备去抬个梯子来。”小姑娘额头大汗直冒，垂首回话道。
一听这话，杨冠连忙提起衣裙向槐树方向跑去。
而走到树林外，就瞧着一众宫人纷纷围在树下吼的吼，叫的叫。而顺着大家视线看去，那高大槐树梢上居然趴着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定定瞧去，那鹅黄衣衫的小男孩确实是治儿。此时，杨冠心一阵发紧，直喊道：“治儿莫怕！我现在就来救你！”说罢，杨冠立马想上前爬树救人。
却这时，一个小丫头拉住杨冠手臂，坚定而自信一声：“让我来！”
说罢，麻利挽起衣袖，将衣裙别在腰间，往手掌吐出一口唾沫，便开始往上爬去。看着那个女孩儿大约十二三岁光景，爬树动作之娴熟，完全能与自己当年相媲美。
“殿下，抓住我的手！”当女孩儿爬到治儿一尺距离，伸出手道：“殿下莫怕！如意带您下去。殿下快抓住如意的手，搭在我背上，如意背您下去。”
男孩儿虽还是胆怯，但似乎只能相信这个人。怯生生伸出手，抓住女孩儿手臂，再将双手搭在她肩，就这样，女孩一人承受两人的重量，趴下树来。
直到落地的那一刻，杨冠才舒了口气。
等一众人将惊魂未定的治皇子送回殿中诊治后，树林里却只留下那个英勇女孩儿与杨冠。
看那女孩儿满头大汗，还用满是尘土的手擦拭脸颊，结果越擦越脏。杨冠噗呲笑出声来。随即扯出丝绢蹲下认真帮她擦拭。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杨冠微笑着问道。
“奴婢叫武如意。是刚进宫的。今年12了！”那女孩说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
一听这孩子回话倒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杨冠甚是满意。“如何这样小就入宫来？爹妈能舍得？”
“奴婢是准备今年选秀的呢！爹娘说，只要这次能选上，我就是全家最大功臣了！”小姑娘拍着胸脯，不卑不亢说道。
一边擦拭，一边听着这些个心酸话，杨冠心一阵阵不是滋味。如何这样小的孩子就被送入宫来。她们父母可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人有多复杂。一小孩能在宫中生存多久？
却将那脸蛋擦拭干净，望着那张已经恢复原状的脸，却让杨冠倒吸口冷气。一脸惊愕，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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