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时此刻才真正的四目相对，看着此女子的坦然与柔光闪现，杨冠仿佛快要信赖起这个陌生人来。对谁都不能说清自己内心情节与矛盾，但她却能一语道破，看穿自己？她似乎很了解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矛盾，自己的彷徨。果然是蕙质兰心，能母仪天下之人啊！杨冠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冠深深领教过宫廷争斗是何等险恶。宫中人似乎都有着天生超凡演技，表面亲近，暗地里杀伐四起。对你的好却非好，对你的恶也非恶，永远令自己看不透，跟不上节奏。既然自个儿不擅长勾心斗角，就只愿站得远远的，冷眼旁观。她只打算诧异的看着这个宫里的女人，看着她装到底要装到几时。
“说到玄武门，其实那晚并不是秦王府一方所为，他们，也是有所准备的。不过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罢了！”她放下茶盏，低头看着几案道：“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在偏袒陛下，为他开脱罪名。但事实就是如此！太子与元吉死士不过潜伏在丹凤门，离高祖更近，才后发制人，受制于人而已！是问，当初是秦王败下阵来，那太子与元吉会心慈手软，放我们一条生路吗？阿冠！自古帝王家，夺嫡本就是惨烈结局，没有真正赢家，不过求得一生存。”她话语很慢，很柔缓，但字字珠玑，思路清晰。
“生存？恭喜，你们都活下来了，胜利了。那就非要将亲兄弟赶尽杀绝吗？甚至是身首异处？还将头颅悬挂城楼，招摇示众？完全可以削去爵位，贬为庶人，如若再不放心，大可圈禁起来，永世不得翻身。有那么多的选择，那么多条路可走，为何选了条最残忍，最血腥，最不可思议的路走？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生存准则吗？”杨冠站起身来，背向着皇后，颤抖着声线说道，愤慨的拳越握越紧。
“我知道，定是那日城楼的事被你撞见了。但，阿冠，你真的误会了陛下，那不是陛下亲口指令，是，是我大哥一人所为。他只想能杀一儆百，尽快结束战斗。当时胜局已定，陛下就匆匆赶往齐王府寻你。其实之后所有一切都不是陛下本意。”蕙芷低下头，声音有些轻缓，惭愧。
“现在你们是胜利者，一切由你们说了算。大可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好了！皇后娘娘，就谈到这儿吧！山林粗鄙，怕是污了您的眼，恐沾了这里的浊气，还是请回吧！”杨冠站在门口，一脸坚决与冷漠。
蕙芷幽幽起身，走向门口，与她擦身而过，站在行廊处叹息道：“若你真认为他罪孽深重，为何是决绝放弃呢？为何不是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来补救呢？人无完人，任何人都会犯错，难道就没有赎罪的机会？看得出，阿冠，你对陛下不是没有感情，而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如何释怀罢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杨冠道：“治罪的方法千千万，赎罪的方法也是万万千啊！旧事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我们就更应该向前看不是吗！造福天下，为民生计，开创盛世，还大唐百姓安居乐业不也是一种救赎吗？”
“没有我，他一样能做得很好！”杨冠依然低头冷语道。
“没有你，他一样能硬撑得很好！有你，君心稳，则江山稳！”蕙芷站在她面前，温柔细语，但又那般坚决肯定。
“我没有你想得那般重要！”
“那只是你不知自己有多重要！你当初生产生生咬着的是陛下的手臂，你可知？”
一听这话，杨冠猛然记起那日生产死死咬住还以为是木头，居然是他的手臂？顿时惊得后退一步，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
““只怕这是她留与自己唯一念想了！”这是他的原话！那伤痕怕是永远退不掉矣！阿冠，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要等着一切尽失，才追悔莫及。”蕙芷转过身来，缓缓行走在通往山下的路上。
杨冠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热泪滚落。惆怅坐于海棠树下，仰望一树秋阳，那凄凄切切摇晃在枝头的黄叶，就如快要凋零的信念，摇摇欲坠。
忽然觉得心被掏空一般，全身疲倦没有气力。感觉咬着牙死撑这样久，就快坚持不下去。那建筑在心之上的坚固城墙就快彻底崩塌，灰飞烟灭。泪水一行行从下颚滴落到衣裙上，滴落在手心里，变得冰凉。该如何面对？何去何从？........
她说得对，糟老头也说得对，世上人无完人，是人就会犯错，但只要他能江山安稳，为民造福，那这般是不是一种更积极的赎罪方式呢？
萧瑟秋风起，扫落一地枯黄。孤寂又矛盾的人，独独坐于树下，许久，许久！灵芝安顿恪皇子睡下，轻缓走出书房，与她披上锦缎浅紫斗篷，蹲在杨冠面前，眸子闪烁希望的光辉，细声说道：“今日尉迟府小厮传来口信，说尉迟将军与阿采姐姐商量，第一个孩子的名字定要公主来起。您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杨冠侧过脸来，一脸茫然道：“我？让我起？”
“尉迟将军说，没有公主，就没有这段缘分，更没有这个孩儿。因此，定等着公主来起！”灵芝把斗篷往面前拢拢，微笑着说道。
杨冠双眼望向远方，若有所思道：“悦儿吧！那就叫悦儿！”
灵芝呡笑着问道：“哪个悦？”
“喜悦的悦，愿她永远快乐无忧，才是人生圆满！”杨冠上仰起头，看着满树的阳光斑驳。
“悦儿！这名字真好听！”灵芝更笑颜如花，道：“那年公主被齐王殿下劫去，陛下又身中剧毒，无奈之下，只有亲自去秦王府寻双喜，这才见到当时的秦王妃，现在的皇后娘娘。”灵芝吞吞吐吐一番，像个犯错的孩子主动交代事实。
“我知道，你不用向我解释。”杨冠摸着灵芝天真无邪的脸，笑颜展露。
“皇后与公主讲那些，公主，您怎么想的？”灵芝低着头，怯怯试探问一句，却又不自信的看着地。
“嗨！”仰天长叹一声，杨冠看见湛蓝天空一排大雁轻轻掠过，许是飞向温暖的南方。温暖的地方？投入他的怀抱？还是温暖如初吗？杨冠有些不自信，现在的她有些畏惧，却不是畏惧那人，更像畏惧那身龙袍和那把龙椅。
“公主，就算为了恪皇子，您就答应吧！”灵芝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道。
有些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你躲不过，你逃不了。这段爱情终究成为杨冠的宿命，离不开，自难忘。最美时光遇见最好的人，还好，执手走在一起。弯弯绕绕的过程，纵然有泪水，有痛楚，有沉默，但再次相遇，还是依然琴弦拨动，依然爱意犹存！如果这是上苍的旨意，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在梦中，你是领路的小金龙，领着自己走向一片新天地。这是不是早已预示着一生注定的牵伴，相生相惜？也罢！也罢！是时候正视自己的心，给自己一个答案了！
“把他叫来吧！”杨冠一如既往的盯着地，声音很小，但足够灵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连连点头，惊喜万分的灵芝，用风一般的速度，奔向院外，杨冠望着灵芝消失在秋风中，有种前途渺茫的错觉。能行吗？这个决定对吗？谁能告诉我？........
空洞，还是空洞。一直这般放空心情坐于树下，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就连灵芝抱起恪儿去院外，她都不知。就这般死死盯着地上的蚂蚁，任由它们游走在脚下。她在等待，等待那个人，那个自己都不知如何面对的人。是他难以面对，还是难以面对自己的内心，杨冠不知，更不愿现在想起。
一双龙纹祥云靴立于自己眼前，杨冠看着这双只能是天子穿的云靴，不抬眼看也知道，是他来了，等待已久的人终出现。
一双九龙银丝云靴展现眼前，缓缓蹲下，身穿银灰祥云锦服的人抬起眼与她四目对视，沧海桑田，恍如隔世。还是深邃幽静的眼，瘦削脸庞棱角分明，单薄且不苟言笑的唇变成好看的稍稍上扬的弧线，很英俊，很亲切，如这般融融的秋日阳光。杨冠喜欢看他这个模子，曾经看着都快融化自己的心的微笑。
“回来了吗？”修长手指轻轻拂去她额头零乱的青丝，他温润的声线，透着无限期许与爱恋。
而她还是瞪着一双似乎空洞的眸子望着他，充盈水雾的眼，一滴热泪滚落。
“不知道，但我想回来，可以吗？”一行行热泪徐徐流淌，引得彼此的心无限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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