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见尉迟府传来的好消息，沉默萧条许久的杨冠总算展露笑颜，抱起孩子跳起欢乐的舞蹈。欢腾嬉闹，如银铃回荡的歌声，似乎太子院的杨冠又回到这里。李世民望着期盼已久的画面，心中击起层层波澜，他多想留住这一缕阳光，抓住仅有的温存，但似乎再跨一步，眼前一切就如海市蜃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开始退缩，退缩到里面的人完全无法察觉的角落，只偷偷站在篱笆院墙外，嘴角上扬，怯怯听着她的歌声和笑声，似乎就这样听听也是知足！
灵芝甚觉院外有些异样，轻轻走向门外观看，却满怀愁思归来。
“门外有何事？”杨冠喘着气，兴高采烈抱起恪儿准备回内屋。
灵芝惨淡愁云的盯着她的背影，怯怯又极度失落一句：“是陛下！我看见陛下离开的背影了。可陛下为何不进来呢？”灵芝红着眼，心中一阵酸楚。
跨上台阶的脚顿时停住，她紧紧拽着孩子的衣角，仰天长叹一声，沉沉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深秋的骊山，阳光温馨恬静，微风和煦轻柔，金秋的蓝天白云缓慢飘逸。叶子从大树上悄悄落下，有的像蝴蝶翩翩起舞，有的像大雁展翅飞翔。地上洒满落叶，像一条金光大道，载着梦伸向远方。
杨冠正在把收藏在箩筐的蚕茧铺满簸箕，平平摊开，一颗一颗开始放在阳光下晾晒。
“公主，咱们如今衣食无忧，为何还辛辛苦苦干这些起早贪黑的活路？”灵芝甚是不解问道。
“咱们现在却不愁，今后呢？靠着别人的圈养到几时？自己的劳作换回应有的果实，才行得正，坐得直啊！话语也能有底气，不是吗？还有山下许多农户就没这般幸运了。你不是跟我讲山下有几户鳏寡孤独无人所养的农户甚是可怜吗？加之今年又遇旱灾，更是雪上加霜？咱们将这些晾晒好，明日拿到山下那几户没有劳作能力人家送给他们可好？”杨冠一边查看蚕茧质量，一边笑着说道。
“恪儿！来，过来！”如今恪儿都能蹒跚走路，一摇一摆冲到母亲跟前，伸出小手臂要求抱抱。
杨冠笑颜如花的牵起恪儿肉嘟嘟的小手，继续一步步转着圈。“咱们再走走，好吗？不要抱抱，咱们自己走！”她盯住嘴里留着哈喇子的粉嘟嘟，慢慢围着海棠树转圈。
迈着小碎步转过一圈，立于海棠树下，却看见一贵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前，笑颜尽展，迟迟不敢踏入园中。
“你，是冠公主吧！”女子温柔轻声一句，很是亲切，很有礼数。
杨冠怔怔看着眼前陌生人。但见女子似轻柔的云飘然眼前，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如这般金秋的暖意。巧笑倩兮，美目眇兮。着一身焉紫素锦纱衣，虽是朴素却而又有质感。杨冠心中遐想，这般不张扬女子到底是何人？还唤自己以前身份？但眼顺着衣裙而下，却见女子腰间悬挂凤凰于飞和田脂玉，不觉心中一紧，一种不详预感油然而生。
当那女子跨步走进些，灵芝这时正从屋内端来蚕茧，一见此生人，惊讶得一簸箕蚕茧打翻在地。“皇后娘娘！”灵芝猛然跪于地，匍匐着不敢站起。
“灵芝丫头吗？双喜时常提起你。平身吧！我既已出宫，在此就不是什么皇后身份。快快起身！”她依然目光注视杨冠，摆手示意灵芝平身。
完了！这是找我秋后算账的节奏吗？杨冠审视着这个似乎只活在自己不愿提及世界里的女子，紧握的手越攥越紧。
“冠公主，原来我们早见过矣！”她依然带着温柔欣喜的笑，继续走进说道：“你不记得了？那年在太子院，你还捡杨梅与我吃？”杨冠还是瞪着大眼睛，警惕的摇着头。
“只是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子，不好意思搭腔呢！没想到你居然是大隋公主！”她再走进些，弯起眼眸说道。
这样的近距离，杨冠更清楚看清她的颜。肤如凝脂，顾盼生辉，柔和亲切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一切。这般出尘女子，难怪能母仪天下，世间繁花与她相比，都是浮云也！
杨冠看得有些迷离，忽被这公主的称呼击醒，连连摆着手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皇后还是别折煞我吧！现在不过普通布衣百姓，不值一提！”
“恩！那我就随皇上称呼，叫阿冠，你觉可好？”她握住杨冠的手，显得随和又真诚。
难怪是能当皇后的人，手段果然不是一般。站在自己情敌面前，如此坦荡又大度，真不是自己能比的。回想在东宫中，初见萧后不也是这般热情又假仁假义。杨冠默默缩回手，一种谨慎，一种冷眼旁观。
“这是恪儿吧！”她惊喜的蹲在地上，一把抱起恪儿，摸摸小脸蛋，笑着道：“和陛下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她随即抱起恪儿，拿脸贴贴粉嫩脸蛋，以示亲热。
杨冠见身为皇后这般尊贵之人，如何抱别人孩子，立马唤灵芝把恪儿抱回书房。再招呼皇后内室而坐。自己赶紧洗盏煮茶，慌忙迎客。尽管这客自己不太情愿招待，但还是礼数尽到才是道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晨兴理荒秽，飞鸟相与还！这里真好！像个世外桃源。”她站在木门前，倚靠在门框木楞，望着这一派满庭芳华，宁静田园，若有所思，无限感叹。
杨冠端来茶，斟上一盏放于几案，落座在一旁，并不言语。
“这般理想生活，真是让人不舍离去啊！我现在总算明白，陛下为何对这别院时时挂于心间，从未曾忘记！”她屈腿缓缓坐在几案旁，端起茶盏，有种忧思，有种愁绪。
“皇后想必不是来欣赏风景的吧！”杨冠甚是讨厌弯弯绕绕，希望开门见山，一针见血，草草结束今日这种尴尬局面。
“阿冠，我理解你现在对我的忌惮，甚至是对龙袍加身的他的忌惮。但终归是一家人了，你单方面想摆脱这些关系只是徒劳啊！”她盯着杨冠，轻声说道。
“你是他找来的说客吗？”杨冠低下头来微微起身，冷淡一句。
“陛下并不知我会来走这一趟。若他早知道我今日来，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毕竟他把你藏得太好了，哪怕一丝风险也不愿冒啊！”皇后拉住杨冠的手，示意一道坐下。
“你知道吗？我心里猜想你已经很多年了！”她望着对面的杨冠，悠远一句，感叹道。
杨冠抬起眼，一脸漠然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是猜想？”她浅笑着端起茶盏：“还记得在决定攻打东宫前一年，元吉与陛下在城门口大打一架，两兄弟从未争执斗殴，我插不上手，只能木然站在一旁观战。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从那时起，我才算明白，他的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原来是要分人的。我们从小熟识，那份高冷本以为是与生俱来，但那晚我知道，从未在意一切的秦王，在他心底其实住着一个人，却让他人永远不得走进。”她眼中晶莹闪现，似笑却又有些怅然。语气中夹杂着些微哽咽。杨冠垂下双眼，沉默着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阿冠，我要谢谢你！真的！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发自肺腑。无论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在玄武门以前的秦王却是我从认识他以来，最像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以前的他透着冰冷，透着不可亲近，似乎万年冰山难以融化。但那些秦王的日子，他真的改变不小。他时常面带笑意，甚至吃饭时，喝茶时，看书时也会淡淡笑出声来，有时却又会气急败坏，烦躁不安，甚至愤怒到双脚跳。这些都是以前他从未有过的表情，却更像个拥有喜怒哀乐的平常人。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才让他在慢慢改变。我猜得对不对？”她双手抱起热气腾腾的茶饮，浅嘬一口，望向窗外。
杨冠盯着她，听她说起自己不知道的李世民另一面。甚觉怎么和自己认识的他又不一样呢？他是冷面，是孤傲，但在自己面前他似乎都是带着笑脸融融，在翠微别院的日子，更是体贴入微的好男子。怎在别处，又像换了个模子？
“阿冠！我很理解你的矛盾，理解你的徘徊。甚至知道你不是对他彻底心死，而是因为玄武门，因为建成和元吉，对吗？”蕙芷睁大双眼，看着低头不语的杨冠。
一听她这些话，杨冠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陌生人，难道自己苦于不能说出的，她竟然能体会到？能够理解？杨冠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女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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