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雪,棉絮一样铺天盖地的洒下来,山里的女人们围坐在炭火坑周围,烤着红薯和洋芋,顺手脱了湿透的布鞋,把穿着破洞尼龙袜的大脚伸在未烧起来的柴碳团子上烘着。洋芋红薯烧出来的香味混合着脚臭,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是个空气中都带着香甜的小地方,也是能闻到雪香味的年代。非要说有什么不可忍的地方,大概就是柴火烧出来的烟雾,走哪儿跟哪儿,呛得人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倒也离不得的,谁不爱冬天里的温暖呢。
再往外看,大片的竹林和松树被晃眼的棉絮压弯了腰,风一吹,簌簌簌掉落下来。屋檐上的冰柱晶莹剔透,就像守门的暗器,时不时飞下来一截,兴高采烈的山里孩子忙不迭去争抢。偶尔失手,石头铲子砸响了瓦片,烤火的女人一边咒骂一边做出要穿鞋去追的样子,拾起火堆旁的枯枝,野孩子们早就舔着冰柱跑得老远。
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看,白茫茫的土地,成片的树林,冰冻的河面,画里才有的远山,灰蒙蒙的天空像块画布一样盖在这座小山村上。在这样小小的世界,呼吸着凛冽又清甜的空气,搜刮着大自然馈赠的一切天然美味。90年代的寒冬,似乎一切事物都带着天然的美好。
柳倾和卓衫是在一年前的夏天,乡里组织看电影的时候认识的。柳倾是那种即使穿着宽大的蝙蝠衫,留着偷狗贼的长卷发也掩不住帅气的人。(不是烫的,只是那个年代的少年没有洗头膏的缘故,加之一部分少数民族特有的基因)卓衫16岁,也是村里一枝花,乌黑粗壮的头发搭在印着小白花的白衬衣上,稚气未脱的瓜子脸上镶嵌着精致的五官,浓眉大眼算不上,清秀精致是真的。
在90年代的小山村,露天大坝看电影,是最时髦的事情,真正的倾巢出动,十里八乡的村民,老的少的,提着小板凳早早就等在村公所门口,人山人海。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巧合,柳倾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头上扎花的漂亮小姑娘,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她时髦的装扮,清秀的脸蛋,纤细的身材显得格外惹眼,不时有未婚的男青年斜眼。
柳倾是个脸皮很厚的人,他毫不避讳的指着卓衫对同行的堂弟柳柏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好像是雾山的。”柳柏一只手揣兜,一只手嗑着瓜子。
“那边嫁过来的姑娘挺多哈。”
“癞蛤蟆想天鹅吃,人家家里开铺子的,有钱着呢。”柳柏猛吸了一口留出来的清鼻涕,咽了咽口水。
“鼻涕不会擦啊,那么大的人了,恶心。”柳倾嫌弃的轻吸了下冷出来的鼻涕,对着地下吐了口唾沫。
“我要坐过去,你可别跟来。”柳倾起身拿着小板凳屁颠屁颠的朝着卓衫那边挤过去。
“耐烦哟”柳柏撅着嘴嘟囔着。
“让哈,老乡,我上个茅厕。”柳倾不顾村民骂骂咧咧的声音,径直朝着卓衫那边过去,在挨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睛不停打量着卓衫。
卓衫是和小姐妹叶子一起来的,叶子早就看见了这个头发乱糟糟的青年一直在打量着这边,她心里寻思着,蝙蝠衫青年肯定是对自己有意思,不由得拉了拉衣领,捋了捋皱巴巴的刘海。她轻声对卓衫说:“那边有个人在看你呢。”
“哪个啊?”卓衫作为雾山的村花,来说媒的人不少,虽然心里窃喜,还是略显傲娇的问道。
“没看见之前在后面的吗?现在都跑你左边来了,鼻子高卷头发那个。”叶子突然有点疑虑,蝙蝠衫青年是喜欢自己还是过来看卓衫的呢?要知道卓衫比自己漂亮得多,又会打扮,自己这么老土,肯定没戏,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穿的灯草绒褂子这么好看,也许是看自己呢。
循着左边看去,卓衫看见两眼发光的柳倾正盯着自己看,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年轻人羞得赶忙转头,卓衫满脸通红,心里说不出来的诡异。以前跟村里的男孩子一起上山砍柴,都是熟人,打打闹闹龇牙咧嘴的也没觉得啥,要知道这些男孩子粗鲁又幼稚,经常抢自己的柴,吵架是常有的事情。之前上门说媒的也都是父母带过来,自己瞥见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没什么入眼的。可是刚刚看自己的人,眼里闪着光,眉眼长得好像电影里的男主角。这么想着卓衫的脸越来越红,叶子看出了端倪,坐在旁边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两分钟,叶子凑过来:“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一般。”卓衫不由得伸起左手遮挡自己的脸,偷瞄了一眼左边。
“我觉得也是一般,不难看。”叶子口是心非道。
柳倾本来只是带着七分看美女,三分找媳妇的心坐过来的,想着周围都是大妈大婶的也没意思,过来找女孩子搭讪搭讪,结果这一眼四目相对倒是惊着自己了,像是触电一般,那双杏眼向自己投过来的时候,呆住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虽说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天天跟着柳柏一档子人爬树、打鸟、捡羊粪,跟着瞎老割草放牛的,见过的女孩子都是像妹妹一样土里土气,讨人厌的跟屁虫。突然看见卓衫,穿戴那么漂亮,气质文雅,眼神温柔。内心说不出来的躁动。
虽说喜欢是有的,留下深刻印象也是有的,不过电影放完,大家各自回家,故事也暂时告一段落。直到两个月后乡里又组织看电影,柳倾和卓衫都去了,柳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挨着卓衫坐下,开始尬聊。
“今天电影放的啥呀?”
“听他们说是地道战。”卓衫弓着背,合着双手坐着,有点不自在。
“应该没有上次的地雷战好看。”柳倾从包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和瓜子递了过去。
作为卓衫的好姐妹,叶子虽心里有点失落,倒也接受了自己是电灯泡的事实,想着还有糖吃也算不赖,顺手接过糖递给了卓衫。说了句“她叫卓衫,我叫叶子,你呢?”
“我叫柳倾。是大竹林那边的,我去过你们那边几次,山上野兔多。”
“你们那边我也知道,竹林多。”
“我也去过,我也去过,你们那边山都没有。去爬山还要走几里路。”
就这样话匣子打开了,大家话也多起来了,没过多久电影《地道战》开始了,大家安静的看着电影,柳倾小声的在卓衫旁边评论着电影里的角色长得像他们村的谁谁谁,叶子和卓衫捂着嘴偷笑,旁边认识他们的人说着类似不知羞的话。
看完电影,柳倾和卓衫熟络了起来,他们开始约定每场电影都来,约定在集市天见面。卓衫每次都带着叶子,叶子也慢慢习惯了做中间人。第三场电影后,柳倾把自己随身带的牛角刀送给了卓衫,卓衫则送了柳倾一双鞋垫,90年代典型的定情信物有了,只差媒人了。
柳倾回家和家里人说了情况,请了柳柏的奶奶去说媒。一开始卓衫家里人是不同意的,卓衫的妈妈是个性格泼辣,嘴毒心软的人,爸爸则是个暴脾气。他们觉得柳倾家里要啥没啥,穷得叮当响,不太愿意女儿嫁过去,但回头一想柳倾是家里独子,再没房没钱,也算得上田多地多,两个人勤奋一点好像也饿不死。要知道在其他人家,没有三四个儿子至少也有两个,甚至生十二三个儿子的也不稀罕。就这样矛盾着,事情也搁置起来。
事情在一次柳倾邀请卓衫去家里帮忙插秧后发生了变化,柳倾本不是安分的主,卓衫年纪也尚青,一来二往有了感情,又是这样的年纪,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了。
柳倾一个劲的说叶子坏话,把叶子气走后,只剩下卓衫一个人留在了大竹林,本就郎情妾意的两个人,在柳倾的小心机下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在这样的年代,卓衫显然没有回头路了,她不敢回家,只能安心的住下来,家里两个暴脾气的老人气得打架,打完只能赶过来帮忙建房子,办婚礼,送嫁妆,就这样他们领了证,成了幸福的小两口。
穷是穷了点,柳倾对卓衫还是极好的,有钱就给她买耳环,买衣服。虽然接下来两个人都挨了饿。村里人说女人不能吃野味,柳倾逮着野鸭野兔也非要给卓衫吃。当初的青涩过去,柳倾动不动就说情话,送礼物的本事越发见长。偶尔婆媳关系紧张,柳倾也永远站在卓衫这边。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护卓衫,她是自己用尽心机求来的。在这个人人相亲结婚的年代,他们这样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属实稀罕。
卓衫结婚这年才17岁,在娘家常挨打骂的她觉得自己解脱了。虽然也经常想家,不过好在赶集的时候还是可以见到父母的。最让她高兴的是婚后父母不那么苛责她了,脾气暴躁的老两口见面就给她背篓里塞吃的。卓衫慢慢适应着婚后的生活,里里外外忙着,偶尔毛手毛脚,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日子在白天黑夜里循环,卓衫怀孕了,这期间她消瘦了不少,吃不下饭,情绪也不稳定。倒是柳倾的妹妹柳红这个活宝天天跟屁虫一样黏着她,好使唤,话还多,又搞笑。柳倾和柳红相似的地方就是特别有活力,柳红几乎不回自己家,天天在哥哥家粘着卓衫,一边瞎闹一边照顾着卓衫。
倒是柳倾的活力开始向外面的世界蔓延,正是武打电影火爆的年代,年轻气盛的他痴迷于练武不能自拔,没事骑着自行车到处蹦跶,慢慢认识了很多朋友。发现城里一家武术馆,他背着行李就报名学习武术去了。虽说卓衫很生气,不过那个时候男人不着家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每次回家柳倾都会带礼物给卓衫,哄人的技术也是不俗。
“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柳倾跳下自行车。卓衫大着肚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佯装没看见继续织毛衣,柳红迎了上去,死死盯着自行车后座上的东西。
“大嫂吐得很厉害。”
“一边去,没你的份。”柳倾笑呵呵的去解自行车上的东西,大大的尼龙口袋塞得鼓鼓的,柳倾提起口袋放在卓衫脚下,一包一包的扯出来,有各种颜色的毛线,有针织棒,有一套套小孩的衣服,有橘子罐头。还有一条印着麦穗图文的蓝色围巾。
“哥,有我的礼物吗?”柳红笑嘻嘻的看着柳倾。
“要礼物,给爸妈要钱买去,都是你大嫂的。”
“稀奇。”柳红噘着嘴,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着卓衫。
“都还没生,你就买男娃娃的衣服,万一是小姑娘穿着多难看。”卓衫看着可爱的小衣服,瞬间消了气。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拾起小衣服看了起来。
“你又怎么知道就是小姑娘,生都没生。”柳倾打了一巴掌柳红伸过来拿围巾的手,忙拿起围巾递给卓衫。
“好看的人配好看的围巾,收起来生了孩子的时候不能着凉。”柳倾自知这么些天没回家理亏,一直龇牙咧嘴的对着卓衫。
“家里楼梯坏了一櫈,上楼去捡洋芋差点摔了,也不修。”卓衫心里憋着委屈,突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我明天去砍两棵树,找木匠重新做一个,那个太旧了。这两天我不出去了,咱们也没钱了,现在庄稼忙得差不多,我去炭山挖煤赚点钱,到时候孩子出生要用钱。”
听到这番话,卓衫的眼泪收了回去,强装生气的脸上已然不自觉的露出笑来。她把毛线给了柳红几只。柳红满意的拿去隔壁炫耀了。
又过了几个月,这个小村庄开始银装素裹。这天夜里,离卓衫生产还有两个月,可她的肚子疼得厉害,起来上了几次厕所,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柳倾打着呼,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一次次下腹坠痛让她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拍在柳倾腿上,他一脸懵的醒来看着她,刚要发难,看她不对劲,只能爬起来踉跄着往爸妈家里跑,四五百米的路,下着鹅毛大雪的天气,竟跑出一身汗来。
卓衫的公婆和妹妹穿好衣服跟着下来,公公守在外面帮忙烧火烧水,婆婆进里屋开始接生,剩下柳倾柳红吓傻了眼,呆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举着电筒去找其它有经验的接生婆。
在柳倾妈妈的指挥下,他们请来了隔壁的二婶,卓衫似乎又好些了。过一会儿,阵痛又开始袭来。
反反复复直到天快亮了,卓衫疼得翻来覆去,以前听说生孩子很痛,可她不知道是这样的滋味。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早已顾不得什么形象,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在寒冬里冒着热气。眉毛拧作一团,本来就大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她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额头上青筋暴起。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那唠叨的母亲能在身边。眼泪一遍遍滚落,她也一次次崩溃。
外屋的柳红吓得不轻,小声的啜泣起来。
终于在一次次的挣扎下,一个形似小老头的女婴出生了,她甚至没有啼哭,眼睛闭得紧紧的,唯一能证明她生命迹象的就是握紧的小拳头,微弱的呼吸声。
婆婆给孙女剪了脐带包好,擦拭干净用披风裹着。大家都忙着凑过来看,柳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这么难看。”逗得大家都笑了。
只见一个皱巴巴的小人,皮肤红嫩,胎毛明显,小脑袋歪歪倒倒,耳朵似乎有点半透明。脸上的皱纹活像个小老头,法令纹和额头纹横生。
卓衫微弱的躺在床上,看着皱巴巴的早产女婴,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但她确定,她是爱她的。回头看了眼抱着孩子的柳倾,不知道是产后敏感,还是事实如此,他脸上分明有一丝遗憾。
婆婆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煮了糖水鸡蛋,交代了相关事宜就忙着回去了。甚至没怎么看看孩子。倒是公公和柳红一边嫌弃长得丑,一边抱着孩子说个不停。
“小毛毛,小毛毛”柳红轻拍着襁褓中的小侄女,嘴里念念有词。
“大雪天出生,柳雪有点拗口,就叫柳飞飞吧。”柳倾收起失望,笑着对卓衫说到。
“柳飞飞,睁开眼睛,小老人,睁开眼睛。”柳红龇牙咧嘴的说个不停。
“乱说,小孩都长这样,何况还早产,养胖了就好看了。”一直没怎么言语的公公说了句宽心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像个耗子一样晓得能不能养活,太瘦太小了,脖子都立不起来。”才说完宽心的话公公又来这么一句。柳倾白了他一眼。
熬了一夜,大家也都乏了,卓衫和孩子占着床,柳倾在外间的沙发上躺下了。柳飞飞的爷爷也带着柳红回去了。
卓衫看着怀里的孩子,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像她会是她的灾难,又好像她会是她的羁绊。就像她的人生结束了,又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有了小孩,等到赶集日,卓衫托人给雾山的娘家带了信,第二天一早两个老人就赶来了,背着一背篓吃的:大块牛干巴,大包瓜子,一袋水果糖,一袋饼干,一包核桃酥。竹篮里一箩筐鸡蛋。
柳倾迎上去:“爸,妈,你们来啦,快点屋里坐。”给两个老人接过打狗的棍子立在门口,接过背篓。
浮夸又热心肠的妈妈进屋就开始大声吼道:“生孩子都不告诉我,你是嫁了人就不要家了?别人生孩子都发胖,你看你瘦的像个猴子一样。以为你嫁进王十万家了,吃都吃不饱。都几场集市没见着人影了,生孩子也不说一声,生完才叫我来,白养你那么大了,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这是不要妈妈了呀。”
卓衫妈妈边说边抹着眼泪,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柳倾,越看越看不顺眼这个一穷二白的女婿。柳倾心里膈应,倒也一言不发,忙着倒茶水,招呼老丈人坐下。
“妈,你咋来那么早,大下雪的,路上又滑又冷,我又没事,孩子和我都好着呢。”卓衫边要起身边把孩子往妈妈怀里放。
“坐着你的,起来干嘛。”接过孩子,卓衫妈妈打量起来。
“哎哟,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小鼻子小眼睛的。早产两个多月,也是个苦命人。皱巴巴的,才巴掌大点。也不知道活得下来不?”
“看你瘦成这样怕是没有奶水哟。我知道几个土法子,吃了就有奶水了,等会儿叫你婆婆去找点材料。”卓衫妈妈靠近了说,她以为她的声音格外小,谁都听不见。初为人母的卓衫看着一旁的爸爸有点尴尬的“嗯”了一声。
卓衫爸爸冷着脸一言不发,忙伸手过来接孩子去看看。看到柳飞飞的一瞬间古板的老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我的第一个外孙,起了个啥名?”
“爸,孩子叫飞飞。”柳倾应着。
“恩,可以。”
“听说早产的娃娃先天不足,要慢慢补。”这个不善言辞的老人话少得可怜,倒是对这个不哭不闹的外孙很是喜欢。
卓衫急了:“拿啥子补啊?”
“不急,慢慢喂养会长正常的。不要饿着她,多吃多动,自然会好的。”卓衫爸爸道。
卓衫妈妈一听拍了下大腿“哎哟,说个半天,补,补,补,说要买个老母鸡带来给你炖鸡汤的,竟然忘了。这个烂记性啊,完了,完了。”
“你婆家不是喂着鸡的吗?都不拿出一只来给卓衫补补身子,是不是生的女娃娃就不是人了?”这个一米七五大个的母亲进门开始就一直发飙。
柳倾知道她出名的嗓门大,说话刺,心里一直有气,但仔细想想,两个老人待自己不薄,结婚住的房子是卓衫爸妈和哥哥来帮忙修的,还陪嫁了好些家具,卓衫爸爸是木匠,经常帮忙做些椅子,桌子,每次卓衫去赶集她妈都给悄悄塞钱,给吃的。
他只好强颜欢笑到:“男孩女孩都一样,我都喜欢,鸡汤肯定要吃的,晚上我去捉来明天去找阿訇宰了。”
“你说都一样,你妈不这样说,我在集市上听到的,你知道你妈咋跟别人说的吗?”卓衫妈妈越想越气,声音也越发大了。
“她说我家姑娘好吃懒做,生个孩子矫情的不行,还没本事,生个女娃子,你们村谁谁谁生的都是儿子。”听到这里卓衫眼泪又上来了,最近她头痛的厉害,眼泪也格外浅。
“妈,你别说了,柳倾,还不快去做早饭。都饿着呢。”
“不劳你动手了,现在也不下雪了,我们做哈也要回去了。”卓衫妈妈说。
“您老别生气,别人还指望你个好啊,添油加醋的长舌妇的话您也信,我马上去做饭,看这天气要晴了,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走。”柳倾起身去外面拿柴加火。卓衫妈妈赶紧掏出一沓子零钱递给卓衫。
“这五十块钱给你买点吃的,小孩围兜围裙的,这家子又穷,可别委屈了自己。”卓衫妈妈眼睛一边滴溜着外面,一边翘起食指挖着空气说着话。卓衫内疚得不行,开始有点后悔以前不听爸妈的话。忙拒绝妈妈手里的钱。
“快拿着,他看见了,还有你的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家里带过来的衣裳,我看见你小姑子穿着呢。穷死了,衣服都买不起几件。”
“妈,是我穿不了给她的,柳红咋咋呼呼的,但是对我还挺好的,好使唤,经常帮我看着飞飞,给她几分钱,帮飞飞洗尿布,给我煮鸡蛋都是她,随叫随到。很疼飞飞的。”柳红这么想也这么说,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这一点遗传了妈妈,直性子。
“哎哟,还要钱,你妹妹卓丽不也经常被你哥家叫去帮忙,谁给她钱啊,说起来啊,老三家那个大黑牛眼睛的媳妇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像你,软弱可欺,让你那可恨的婆婆蹬鼻子上脸的。”卓衫妈妈越说越激动,恨不得追上去质问下她的亲家,不过也就说说,这种事情撕破脸为难的也是自己女儿,话又说回来了,也怪自己女儿肚子不争气,要是怀个男孩岂不堵住了别人的嘴。这样一想,气又往下消了一半。再回头看看柳飞飞,那个小老头一样的孩子居然对自己笑起来,想到自己心里的想法,又感觉有点内疚起来。
卓衫爸爸看着外孙天真的笑脸,很是高兴,抱着柳飞飞一动不敢动,突然一股热流在大腿上涌动,柳飞飞尿了外公一裤子。这样的天气被尿湿裤子,外公哭笑不得。忙凑近火炉子旁。“看来我外孙是要留客啊,好吧,今天下午再回去了。”
卓衫妈妈一看,乐得前仰后合,忙指给卓衫看,卓衫也乐了。接过孩子换了块尿布。
一家人难得见面,气氛终于正常起来,两个老人开始凭着养育过五个孩子的经验,传授起了功力。柳倾做的饭意外的好吃。柳飞飞这个早产儿也意外的能吃能睡,没有什么不健康的迹象。
太阳放晴,雪开始融化,大竹林的风异常的冷,让人由不得把脸往围脖里缩。压低竹林的雪花开始大片大片掉落,站在竹林外的人常以为竹林里躲着贼。屋檐像下过雨一样,滴答滴答没完没了的落着水滴,冰柱也渐渐融化变小,偶尔扑哧一下掉下来一大块,不注意还能伤到屋檐下的人。空地处堆着的雪人渐渐变小,路上的雪、冰渣和泥浆混合在一起,踩上去发出吱吱咋咋的声音,布鞋也都湿透了。雪水顺着地势高的地方往下流淌,一直朝着蜿蜒的小河流去。
正午的时候,太阳直视着这片潮湿的土地,晒得它雾气腾起,像是地狱在召唤恶鬼,无数的魂一跃而起,嘶吼着,低鸣着,扭动着若有若无的身躯,向上爬呀爬的。被蒸熟的泥土发出诡异的芬芳,是比鲜花的香气更让人踏实的气味,像母亲身上的味道,让人温暖又舒心。这样的景象,大抵只有人间仙境能形容。
当春风来袭,土地开始偷偷抽着芽,远山退去了白色的纱衣,露出绿色的身体,强烈的光线让绵延的群山像加过滤镜的图片,轮廓分明。山间挺拔的插入云端,像个强壮的青年,在炫耀自己顶天立地的能耐。山脚的村落燃起了炊烟,到处是柴火的苦辣味和人间味。不远处的湖面成了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波光粼粼,闪得人睁不开眼睛,太阳和月亮约定好了时间,轮番来欣赏自己的美貌。
卓衫静静看着这个漂亮的村落,祈祷着自己的生活也能这般美好。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些美好源于它的静,而人的心,每天都在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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