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是长达五分钟的钢琴曲，跟白天催命似的上课铃不同，曲调平缓而又悠扬。
好似在安抚劳累了一天的学生们。
而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一个蜷在角落的黑影动了动，外面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线。
铃声还没停下，那黑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往窗边走，身形逐渐清晰。
他停在客厅中央，盯着窗帘的那条缝隙，眼神晦暗不明，光贴着他的手臂，暖色调的光线晕染了他冰冷的手背。
良久，铃声停了，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大，他眼里翻滚着汹涌，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青筋蔓延。
“砰”
一声巨响，茶几被掀翻，玻璃碎了一地，地板上的那道光像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闪烁了几下终于消失。
是他把窗帘拉上了，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他蹲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双手攥着窗帘不放，指尖泛白，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像一只惧怕光的……
怪物。
开学的第二天，甘霖收到了一个小礼物。
——一粒费列罗巧克力。
清晨，甘霖拎着早餐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自己桌上的一枚金光闪闪的小球。
“啥玩应儿？费列罗？”
甘霖把早餐放下，拿起那颗巧克力疑惑地左看右看，都没敢坐下。
捏了捏里面硬邦邦的，还真的是巧克力，不过是谁放的呢？
该不是放错的吧？
甘霖面前那俩学生会的，常有人课间放零食奶茶啥的，旁边坐着的体育生时常也有人来送吃的，一放一大堆。
不过这次就这么一个巧克力?好像不大可能，甘霖看向教室另一头的某人。
李立叼着豆浆刚进教室，还没坐下，一抬头就看到他霖哥站在教室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里还不知道举着啥玩意，金闪闪的。
李立也懵了，不过那东西看起来像是吃的，于是他点点头。
甘霖松了一口气，把小金球塞到笔袋里，然后坐下吃早餐。
没多久百里砂进来了，甘霖看他手里拿着水杯，随口一问：“吃药啊？”
百里砂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两板药，打开水杯，里面的热水并不怎么烫，瓶口只冒出寥寥的热气。
“H省的教材跟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吧，拿的新的?”
手边的书大半都是崭新的，甘霖昨天就想问了。
“对，”百里砂吞完药又喝了几口热水润喉，闻言捧着杯子看了看桌上那堆书，“其实教材都差不多，主要刷的题不一样，所以把现在还在写的都拿了一套。”
甘霖哦了一声，继续吃早餐。
今天是语文早自习，昨天布置了听写任务，老师进班后直接让拿出本子开始写。
“老师打过招呼，说你不用写。”想起昨天语文老师特地在班上说了一嘴，甘霖负责任地传了话。
“啊？是吗？”
百里砂刚把本子拿出来，甘霖已经开始写了，没看见同桌不知所措的样子，自顾自地说，“对，他让你跟着下次重写的一起，估计在晚自习的时候，你现在快背，《阿房宫赋》的三四段。”
百里砂拿着本子左右为难，看看已经在写的甘霖，又看看在三、四组晃荡的老师，最后还是收起本子，把原文拿出来看。
十五分钟后，语文老师下令收本子，教室里一阵兵荒马乱，组长在这种时候容易招人恨，百里砂静静地看着，觉得好笑。
原来这种情况是全国统一的。
再看看同桌，发现甘霖早把本子放在了桌子左上角等着组长来收，又拿出书，开始老师刚布置的第二项任务。
跟前排的几个一样。
百里砂心想估计都是大佬。
下课后，李立破天荒地没有过来，倒是频频往后门看，看了几回甘霖没反应百里砂却被看毛了。
百里砂在抄课表，注意到视线就下意识去看，于是就跟李立对视上了，相视一笑后百里砂继续抄表，没想到李立还在往这边看，还一直看。
“那个……”他用笔戳了戳甘霖的手肘，示意甘霖抬头，“那个人是在看你吧，是不是有事？”
甘霖抬头，看到李立露出意味深明的笑，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被吓到的百里砂说：“没事，他有病，别理他。”
百里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
“啊？”
甘霖被问得莫名其妙，不自觉靠了过去，药香窜入口中，今日味道较浓郁，带有丝丝甜味。
远处的李立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直跺脚。
哦哦哦哦！说上话了！
霖哥出息了！
“没关系，怪我没提前问，你喜欢吃什么?”
教室里很吵，百里砂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没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甘霖需要靠近点才听得清。
“哦你是说这个?”甘霖反应过来，原来那颗巧克力是百里砂送的，忙把小金球从笔袋里掏出来。
“没有没有，我很喜欢，想等一下再吃。”
百里砂歪了一下头，好像不怎么相信：“行吧，那你要快点吃，天热，容易化。”
男孩的声音很是温柔，让人听着舒服，想起昨晚夜市上的“一面之缘”，甘霖没多问，点点头，剥开巧克力金闪闪的外衣，刚放嘴里突然想起来还没谢谢人家，于是转过头口齿不清道：“谢谢啊，很好吃。”
“别……别说谢谢，这个本来就是谢你昨天带我去医务室，还耽误了课……”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着他的耳垂又要红起来，甘霖有点招架不住了。
“没事没事，你没事了就行。”
口里的巧克力还没咽下，甘霖说话手忙脚乱的，百里砂腼腆地道了谢后转了回去，甘霖松了一口气。
我天，这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比姑娘还容易害羞。
喝了一口水漱嘴里的甜味儿，甘霖开始仔细回想以前跟女生同桌的日子，想找找感觉，说不定以后会有用。
接下来两节课甘霖和百里砂没多少交流，课上两个人安安静静听课，课间李立过来活跃气氛，两人也是简单迎合。
跑操时间，甘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想等着同桌一起下去，毕竟人家才来，怕找不到队伍。
没想到百里砂也慢吞吞的，直到李立过来把甘霖拖走了都没从座位上站起来，甘霖只好先跟着李立下楼。
这还信誓旦旦要跟人打好关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甘霖暗自吐槽着某人。
“诶霖哥，咋心情不好吗?不能啊，我早上可看见你和新同学聊得可好了，难道说聊崩了？”
李立学习不行情商还不高，见甘霖不太对劲立马凑过去主动找骂。
一说起早上的事甘霖就想打死这个智障，要不是他瞎点头害得甘霖误会了，后面能有这么尴尬?
深吸了一口气，甘霖问:“我问你，你早上看见我点头做什么？”
“啊？”李立摸摸脑袋，不明所以，“那个不是巧克力吗，你不是问我吃不吃吗?”
甘霖服气了，果然SB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四班的跑操队伍正对着首脑台，甘霖和李立到的时候体委已经扛着班牌站在最前面了，甘霖甩开李立站在最后一排，看了好半天都不见同桌下来，最后霞姐都过来了百里砂还没出现。
应该留在教室了吧，毕竟病还没好。
甘霖低下头，背着手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跑道，耳边传来几个女生和霞姐的争论声。
同学A：“老师，新同学呢？怎么没下来吗?”
同学B:“是呀是呀，学校可说了就算生病也要下来走圈的，新同学就可以区别对待的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符合着，甘霖依旧低着头点跑道，点累了换一只脚继续点，霞姐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你们也知道是新同学，要不要这么残忍让他这么快接受学校的毒打?对人家好一点嘛，嘘——都小声一点哈，别让上面的知道了，我们要保护好新来的宝宝。”
四班哄笑成一团，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要怎么怎么对爱护新同学，要怎么怎么让新同学感受四班的温暖，声音太大都把后面的五班惊到了，还以为四班要搞什么活动。
集合铃停了，甘霖没再怼跑道，抬起头，嘴角轻扬。
五分钟后，跑完操的甘霖回到教室，果然看见同桌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做题。
“Hey，新来的宝宝，”李立跟在甘霖后面，一进教室就用刚买的矿泉水轻怼了一下百里砂的背，然后趴在甘霖桌子上的书上，嬉皮笑脸地看着百里砂，“别这样看着我，是霞姐带的头，不信你问霖哥。”
突然被点名的甘霖还在喝水，转头看着一脸懵逼的百里砂，淡定道:“爱称、爱称。”
李立笑得更大声了，惹得许多同学往后看，百里砂抿着唇低下头，转回去继续做题。
“笑完了赶紧滚蛋，挡我空调了。”知道新同学脸皮薄，甘霖嫌弃地拍开垂在笔袋上方的爪子，开始赶人。
“诶好好，”其实看见百里砂低头了李立就想收敛的，不过听甘霖这样说他莫名心痒痒了，于是临走前搭着甘霖的肩俯身不怀好意地说了句，“班长大人，好好照顾新来的宝宝哟。”
“滚滚滚。”
“啊呀呀呀呀！”
甘霖抬手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李立腰上，李立惨叫着跑开。
回过头一瞟果然那抹红又出现了，甘霖知道他听见了，想解释说是玩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都是男孩子嘛，他这样说了好似对方多娇情似的。
就这样纠结了半天，甘霖索性不说了，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很快到了中午，下课响后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唯独百里砂，不紧不慢地将书本关上，把笔放进笔袋，然后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吧，带你去吃好的。”
刚跨出一步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百里砂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甘霖拿饭卡的手正搭着自己的肩。
“啊？”他问。
“去吃饭啊，学校食堂他熟，保证让你吃上好的，”甘霖以为是他没听清，指了指一旁火急火燎的李立，提醒道，“不过要快点，慢了就买不到了。”
“哎呀爸爸们都快点行吗，还想不想吃二食堂了？”
受不了这俩人在后门磨磨蹭蹭，李立急得在后面推着他们走。
高三教学楼离食堂近，当然是相对于高一高二的来说，不过虽然距离远，但速度快呀，那一个个，跟火箭似的，嗖嗖嗖往食堂飞。
所以等甘霖三个下楼的时候，抢饭大部队已经越过大操场了，李立心里咯噔一下，忙拉着甘霖和百里砂往食堂跑。
“冲呀！”
冲入人潮，怕跑散了于是李立拉着甘霖，甘霖拉着百里砂，百里砂被拉着穿梭在人群之中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他皱了皱眉。
有人约着一起吃饭他很开心，但他不想像这样跑，他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他放慢了脚步，想让甘霖回头，然后跟他说自己不想去食堂了。
果然发现身后的人速度慢下来了的甘霖回过头，但又立马转了回去，一言不发拉着百里砂往边上走。
“甘、甘霖?”
百里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试探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头，但百里砂感觉到手臂上的拉扯感重了些。
路两旁种着一排银杏树，这个季节树上挂满了绿油油的银杏叶，地上还有被风吹落的，不过幸好人潮聚集，没波及到路边，就没有被踩到。
甘霖带着百里砂绕过人群走到树下，百里砂绕过地上的叶子，刚想开口却又被他抢了先:“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李立也围了过来，说:“不舒服？那你别跑了，我去帮你买，霖哥，要不要也帮你带一份？”
甘霖点点头:“行，你去吧，我们去占座位。”
无故被当成病人还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百里砂在一旁都插不上话，眼看着李立撒丫子跑远，身边还有甘霖陪着，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没事，他经常帮人带的，这业务他熟。”见百里砂欲言又止，甘霖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
“是吗，”受宠若惊的百里砂无奈地笑笑，“还是快点去吧。”
“嗯。”
两个人沿着路上的白线慢慢走，躲开汹涌的人潮。
看路上每个人都是急匆匆的，百里砂突然知道为什么甘霖要先把他拉出来了。
一阵风吹来，百里砂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看似高冷的男生，心里的那点不安好像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今天的运气不要太好，甘霖和百里砂到食堂的时候窗口前的队伍还不是很长，李立正排最后一个，两人连忙排在他后面。
“你们来了？来来来站前面，”趁着后面还没来人，李立把他俩推到前面，自己站最后，“得亏三食堂今天出新品把人都吸走了，要不今儿咱都吃不到，站好了站好了，很快就到咱们了。”
来不及拒绝，百里砂就被他和甘霖夹在中间，动作之自然，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百里砂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食堂效率很快，没一会儿就排到了甘霖，百里砂听着他迅速打好了饭，最后说了声谢谢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后面等我们啊霖哥，快快快，看看今天出什么菜，”甘霖一走李立就推着百里砂到了窗口前，一眼扫过去，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冒着热气的菜。
“诶那个那个红烧茄子，还有那个糖醋里脊、那个炒魔芋，都很不错的，你看看想吃什么。”
面对这么多菜式百里砂也犯了难，不知道要买什么，可负责打饭的阿姨早开始催了，后面也有人在抱怨速度慢，不知是不是太靠近热气腾腾的饭菜，百里砂的脸也被熏红了。
最后还是随便选了三样，百里砂匆匆刷了卡，然后端着餐盘走到队伍后面，甘霖在那里等着。
“买好啦？”
“嗯。”
见他过来，甘霖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以为是跑猛了还没缓过来，可听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整个人也有点低气压，看起来更像是……不开心?
甘霖没再说话，没提可以先去买喝的，再在那边等李立，两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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