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砂！你等等！”
带病在身，百里砂走得并不快，程长霞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老师。”
百里砂迎上去，在隔了差不多一米的地方停下，没想到程长霞直接扑了上来，抓着他的肩焦急地询问情况。
旁边是被藤蔓缠绕的铁栅栏，而栅栏那边，就是大操场，现在空无一人，很空旷，所以显得程长霞的声音格外的大。
“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真的要不把你舅舅喊过来带你再去医院看看?”
程长霞比百里砂矮一个头，像个老妈子一样探了探他的额头，满眼的紧张，没注意到百里砂的眼神暗了下去，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这之前百里砂还才有点怀疑，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果然人会在突发事件前下意识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不用了。”见程长霞都已经掏出手机，百里砂淡淡的开口，声音闷闷的。
“真的不用吗？要不还是跟你舅舅说一声，生病了总要人照顾不是?”
程长霞向来是个急性子，不等百里砂回答就下意识打开了手机，却在摁下拨号键的前一秒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
果不其然。
对视了。
程长霞心中大觉不妙，终于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把手机收起来，尴尬地笑了下，刚想开口眼前的少年却抢先了一步。
“不用了老师，我可以的。”
语气同刚才一样冷淡，很难想象出上午那个礼貌、温润的少年跟眼前这个是同一个人。
程长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妥协道：“那、那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马上联系你舅舅，呃——找我也行。”
“好的，老师再见。”百里砂退一步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径直离开。
程长霞就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越走越远，终于拐了个弯消失在路的尽头。
积压在心头的压抑感也随着百里砂的离开消散，程长霞长舒了一口气，忙转身快步离开，火急火燎地，边走还边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神情紧张。
开学第一天，这位新同学露了个面就回去了，中午李立转着手里的筷子，拉着甘霖说话，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在讲，甘霖有时候连一个反应都没有。
“我找隔壁班学生会的问了，听说你同桌大课间没在教学楼，但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出去吹了个风就病倒了，人林妹妹也没他怎么娇弱呀，啧啧啧，”李立连连摇头，“早上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一脸的病态，霖哥你可要小心点啊，别被传染了。”
甘霖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把碗里的青菜夹了出去，那表情，好像恨不得这菜就是李立。
吃完饭，甘霖准备和李立一起回宿舍，他们不住在一起，李立在他隔壁，所以两人时常一起回去。
“诶霖哥，听说胖达要回来了?”
经过大操场，李立跟甘霖并肩走着，路上有很多人，三三两两的，都说着闲话，时不时会爆出一两声笑声。
李立吊儿郎当的，踩着地上一粒粒从树上掉落的绿绿的小果子，踩得嘎吱作响。
胖达就是带高三美术生的老师，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女老师，一张娃娃脸，温柔又可爱，所以大家都叫她胖达。
“嗯，说是明天。”甘霖也踩到了一颗小果子，不过是紫色的，还爆浆，紫红色的汁液溅到甘霖的小白鞋上，他没注意。
李立一蹦一跳的，手里多了一把叶子，问甘霖:“笔纸啥的都还有吧，要出去买不?”
经过一个垃圾桶，甘霖把杯子扔进去，回答道:“不多了，下午我去找老班开条子。”
李立惊讶道:“今天就去?还是去那家?”
甘霖点点头。
“嘿嘿，”李立谄媚地贴过来，狗腿子似的给甘霖捶背，“霖哥哥，帮小弟一个忙呗。”
甘霖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那卖饭团的只有上学期间才摆摊，我都被政教处的抓怕了，哪敢再溜出去呢，帮帮忙啦霖哥哥～”
李立边说着好话边摇晃甘霖，甘霖被他的语气恶心到了，一个劲儿地往旁边躲。
净扯淡，谁不知道你这四班交际花，校外的美食一天一换地托人带，不过想到自己也跟着吃到了一些美食，甘霖还是答应了。
学校北门有一条小吃街，晚上尤为热闹，特别是在学生们下自习的时候，无论住读走读都涌到北门，也有老师在其中抓人。
以前为了防止住读生擅自离校，北门锁了一段时间，可后来发现门锁了学生们就都去翻墙了，于是北门又被打开，到宵禁的时间才关。
放学后，甘霖拿着请假条出了校门，工具和颜料确实不多了，撑个一两节课是可以的，但甘霖习惯凡事开始前准备好一切。
学校附近有卖美术用品的店铺，还不止一家，甘霖没打算在这里买，他自有打算。
随便吃了点后，甘霖搭上公交，他要去的是一个百货市场，离学校也不过五站路，第一套工具就是在那里买的，后来也没再换，颜料画笔啥的一直都用那家的。
这个点车上乘客并不多，甘霖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上，耳朵塞着耳机。
此时正黄昏，虽说夏天昼长夜短，傍晚的太阳却好似格外的温柔，把一切都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边，让人觉得放松。
他到的时候百货市场已经关店大半，他走进去，七拐八拐走到市场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家叫“画术”的小店铺，现在还开着门，门口坐着一个打盹的小老头。
“梁伯伯，梁伯伯?”甘霖蹲下轻轻摇晃椅子上的老人，轻声唤了两声。
“嗯?”老人惊醒，看到面前蹲了一个人有点糊涂，“哪、哪个嘛，做啥子?”
“梁伯伯我是甘霖，甘霖，想起来了吗?”甘霖把搭在老人肚子上的老花镜拿起来，边解释边给老人戴上。
“哦哦，霖娃娃儿喔，来了哈，要点啥子嘛?”老人扶着眼镜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忙起身拉着甘霖走进店子里，伸出手颤颤巍巍地从上指到下。
“这是昨天才到的颜料，晓得开学了你要过来的，都在这里了，要什么我给你拿。”
小小的店铺里堆满了货物，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甘霖把老人推出去，安抚道:“伯伯我自己来，你去坐着，别再摔了。”
“好嘛好嘛，你自己看着拿，找不到的问我哈。”
“知道了，”甘霖看着老人坐下才开始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不过货柜里的东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乱七八糟，根本不好找，于是甘霖又开始整理货柜，“伯伯，下次进货告诉我一声，那些人都瞎放，你自己又不方便收拾，摆成这样东西怎么卖得出去呢。”
“你别收拾，就只找你要的，别管这些。”知道甘霖又要帮忙收拾，老人一脸无奈。
“没事，边找就边收拾了，不碍事的。”甘霖头也不抬分拣着手里的货物，看到需要的就先放在一边。
老人拗不过他，只得任他去收拾。
只要甘霖来，老人的小店必会焕然一新，每次老人都要他别忙活，可次次都被甘霖巧言拒绝，老人是又好笑又无奈。
一个小时后，甘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把最后一箱货塞进货柜下后，他直起身，酸痛的腰得以舒展，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伯伯，我选好了，”剩下地上的一大堆东西就是甘霖需要的，他用一个大袋子把这些都兜住，抱到又打起盹的梁伯伯面前，轻轻地叫醒老人，“伯伯?”
“啊？都好了?”梁伯伯清醒过来，揉揉眼睛，然后坐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东西，一摆手，“哎呀哎呀不用看了，还是老规矩，一百块。”
甘霖把垫在下面的袋子抽出来，把那些东西一个一个往袋子里放，边放还边摇头:“不行不行，这次我拿了这么多，有些进价都有三四十，这次不能按老规矩来。”
老人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老板，怎么卖我说了算。”
甘霖笑而不语，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袋子后拿出钱包，抽出一两张红票票塞到老人怀里。
“拿着，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不等老人反应过来，甘霖立马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抱着素描纸离开小店，老人回过神后，望着甘霖的背影失笑道:“小兔崽子，我等着你。”
从市场里出来天已经黑了，路边的路灯亮起，甘霖不紧不慢往公交站晃。
回到学校，想起还要给李立带饭团，已经站在学校正门的甘霖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进前门，抱着一大袋东西绕两条街去北门。
现在人还不是很多，基本都是附近的居民，还有些是隔壁职高刚下课的学生，大多都聚集在奶茶店和烧烤摊。
甘霖不怎么来这里，因为卖烧烤的很多，这条街就总是被油烟笼罩。
很快找到了饭团摊位，按李立的要求甘霖要了两个加培根的饭团，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她利索地往油锅里扔了两条培根后开始做饭团。
付完钱还需要等一会儿，甘霖觉得无聊，开始四处闲看。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习惯这样，要有朋友陪着，他会一动不动地看着老板做完饭团。
看着看着，瞟到对面卖肠粉的小摊前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要按以前甘霖是直接忽视掉继续四处瞎看的，但是那男生看起来有些眼熟，甘霖不由得眯了一下眼，想看清这人是谁。
那卖肠粉的现在就一个客人，一个很瘦的男生，一身黑色的棒球服，外套的拉链没有拉上，露出里面白色的内搭，甘霖觉得是T恤，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安静地等在摊位前。
之所以说眼熟，是因为这条街上就他一个人穿着长袖长裤，还穿两件，正好这时候肠粉也好了，甘霖看到那只接过肠粉苍白的手，恍然大悟。
甘霖没李立那么开放，跟谁都聊得起来，见对方没看见自己也就收了视线，可想到对方骗了自己，甘霖下意识又转过头望了过去。
百里砂付完钱离开小摊，转身往外街走，经过甘霖的时候把在买肠粉时摘下的耳机戴上，一直观察着的甘霖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和帽檐下黯淡无光的眼睛。
甘霖上午才暗暗夸了那双眼睛好看，现在却不知何缘故成了这般——半耷拉着眼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前方，甘霖比他高出半个头，以甘霖的视角他眼里几乎全是眼白。
嘶。
典型的死鱼眼。
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白天却是像小绵羊一样温顺乖巧。
“同学你的饭团好了。”
“哦，谢谢。”
接过饭团，甘霖没再看百里砂，转身就往北门走。
回去的时候第二节自习快下了，甘霖小心翼翼地推开后门，弓着身子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更是轻手轻脚把东西放在脚边，好在没多少人注意到。
“回来了班长?”旁边的体育生早甘霖几分钟回来，正擦着汗。
甘霖把同桌凳子放到桌子底下，腾出空间，把袋子放在地上，这才回过身冲那人点点头，那人一看地上的东西猜到甘霖去了哪儿，也点点头，一副了解的表情，然后继续擦汗。
下课后，李立看到甘霖回来了立马扑了过来，蹲在后门在一大堆东西里找心心念念的饭团。
“霖哥你不会拿掉了吧?没有啊这。”李立翻找了半天，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抖了出来。
“你好好找，我记得是放袋子里的。”甘霖捡起被李立抖出来的杂七杂八的笔，不慌不忙。
本来自己的东西就多，甘霖嫌麻烦，拿了饭团就扔袋子里去了，没想太多。
“哎呀呀呀，霖哥你怎么这么对待饭团呢？系得这么紧，都要散了，还好还好，没漏。”终于在上课前把饭团挖了出来，李立粗略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漏出来后帮甘霖收拾残局。
“我自己来，你快去吃，估计还没凉透。”甘霖也蹲下来，将散出来的东西一个个分门别类往桌子上放。
“霖哥你这是关心我吗？怕我吃了凉的拉肚子?”李立抬头看向甘霖，惊喜地问。
甘霖暗暗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道:“想多了你，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带回来的。”
李立还是帮甘霖收拾好了才走，看甘霖实在没地方放这么一大摞素描纸还主动要分担一部分，甘霖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说好先放在李立那里，下自习了带回宿舍。
甘霖是美术生，这个时间高三的美术生早都去集训去了，可他还待在学校。
在高一的时候甘霖成绩并不怎么样，勉勉强强中上游，后来招艺术生的时候霞姐找甘霖谈话，问他有没有意向，甘霖就随便选了个美术。
其实甘霖从小就对画画很感兴趣，后来那件事后就没再画过，直到霞姐建议他去学，他的潜力才又被发掘出来，胖达带着他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拿了一些奖。
七月份学校组织艺考生去集训，美术生接到通知的第二天，甘霖去找胖达，申请留校。
接着就是胖达霞姐轮番劝说，说不去集训的后果有多么多么的严重，可能艺考考不过，甚至影响高考，甘霖还是不为所动。
没办法，胖达还是给甘霖留了个名额，让他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又让他在学校期间还是像以前一样准时去美术室画画，后来她八月要出去学习，便把美术室的钥匙给了甘霖，电脑远程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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