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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丝 光与影 第九章 倒吊人

(倒吊人是塔罗牌的第十号牌,卡面正中,一个金发蓝衣红裤穿着金色蝎子的男人吊在T字型树干上,头顶发出金色的亮光。倒吊人自下而上色彩的变化象征着身、心、灵。脚上的鞋子象征着道德,倒吊人的姿态意味着他把道德摆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强调了换位思考的意义,也暗示了倒吊人崇高的牺牲精神。进而,倒吊人的逆位象征着不情不愿的牺牲,或者说暗示了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

牢房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拉克丝迫不及待地走进这间阴暗的牢房,门口的驱魔人正想跟她进去,却被一旁的另一人拉住,几句耳语之后,他们并没有跟进监牢,反而是默默地关上了大门。随后,房间两侧,两盏祖安进口的灯在几下闪烁之后发出了柔和的白光,拉克丝终于看清了房间的整体样貌,半圆状的房间中央被精铁打造的细密栏杆一分为二。拉克丝站在半圆的这一边,而另一边,禁魔石打造的高台上,只留五指在外,整个手掌和前臂被通过锁链与高台连为一体的巨大白底金标镣铐所束缚。对于法师来说,靠近禁魔石就会因为体内魔力与外界阻隔而感受到窒息般的不适,而让禁魔石接触法师的身体更是会让他们如脱力般任人摆布,长期与禁魔石接触,无异于酷刑,与惩戒意味相比,其中的侮辱性质要更加明显。而在双手之后的部分身体却被高台的阴影和栏杆的阴影遮挡,甚至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边沟镇的塞拉斯。”拉克丝默默呢喃着,“看来驱魔人不仅怕你,更恨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像是感受异样的气息,那双手抽动了一下,随后身体一阵颤动,昏暗的监牢里,一双灿金色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盯着拉克丝。

...

塞拉斯的人生从未有过光明。

作为少数幼年就觉醒了法力的一般德玛西亚人,他没有任何逃避或者反抗的余地就被驱魔人抓捕,他们给塞拉斯喂下掺水的禁魔石粉末,完全把他作为一个测试魔法抑制手段的实验品来对待,或者说只是以此为名的玩具,直到驱魔人发现了塞拉斯的能力。他能够感应魔力的存在。

意识回到疲惫不堪的身体,塞拉斯仿佛看到一束七彩色的亮光点亮了整个牢房,驱散了自己身上沉重的暮气,如同天使的福音,提醒着塞拉斯他还活着。来者并不是天使,塞拉斯也知道天使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来者却像是天使一样地令人激动,一个美丽的女孩...光照者是吗,甚至还是一个法师?

塞拉斯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宛如实质光明。一股没来由的力量出现在塞拉斯的身体内,他命令自己的手用尽一切潜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让早已习惯了瘫软的双腿重新拥有力量,他要站起来,他一定要站起来。“呃,啊!”痛苦的嚎叫声中,塞拉斯的身体奇迹般地站立,又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随着铁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身体的运动戛然而止,巨大的压力让塞拉斯只能勉强靠在墙上,让灯火的微光照亮自己的身体,看着被惊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拉克丝,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要比哭还要难看,拉克丝甚至认为这是这个囚犯在故意吓自己,给自己难堪,不过和他纠缠态度并不是自己该做的,拉克丝看着这个拼尽全力也要来到亮处的男人。一头黑发杂乱无章,可以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机会修剪过了,就算脑后已经扎起了辫子,零星的发丝仍然垂到肩部附近。脸庞被乱发所遮掩,但从外形来看还有些英俊,可惜下巴大片胡渣,看来他在这里跟本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形象。拉克丝怀疑驱魔人是否真的给了他基本生活保障。再往下看,脖子上套着巨大的金属铁环,那并非是禁魔石制成的,仅仅是同刑具一般限制他的行为,侮辱他的存在,他为了规避刑具的重量只能选择趴在地上。

他没有穿上衣,虚浮的两臂上血管膨胀,发出诡异的淡蓝色光芒,禁魔石已经将他的身体彻底扰乱了。胸前和腹部都是大片大片鞭打和刀伤的痕迹,大部分的伤口都已经结痂,还有一些只剩下隐约的痕迹,这无疑是拷打时留下的,可以看出原本壮实的肌肉痕迹,却由于营养不良和身体上的摧残而不复存在,几块破布残片被随意地围在腰间,再看就只能看到粗麻制裤子了。这具身体还能够活动都是奇迹了,隔着禁魔石和细密的栅栏拉克丝都能感觉到那股铺面如来的死气。

...

塞拉斯曾经也憎恨法师,厌恶法力,当然也包括自己。

说是出于恐惧也罢,出于对于国家的忠诚也罢,塞拉斯的家人放弃了他,成为了驱魔人地牢中的一员。塞拉斯的能力是感应法力的存在,于是驱魔人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为驱魔人寻找法师。塞拉斯没有讨价还价的想法,更没有拒绝的权力,他成为了驱魔人手下最为厉害的猎手,即便每次离开地牢都要带上侮辱性的巨大刑具,塞拉斯依旧乐此不疲。与工作本身相比,他更憎恨给自己带来侮辱和折磨得法力以及法师,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切身地感受到自己是王国的一员。即便作为最为罪恶的法师,他依旧在试图寻求着认同。

驱魔人并不避讳在塞拉斯面前讨论如何分赃或是借着驱逐魔法的名义敲诈勒索居民,一家出现法师就意味着周围的人家都可能因为《防止魔法扩散条例》而成为魔法嫌疑人,这一行为的裁定原本应当由地区驱魔人分部连同军队一同进行,但多年来的战争所导致的权力下放已经让驱魔人个体具备了裁定的资格。随后出现的,就是有组织的暴力机构加上有敛财意愿的成员面对惶惶不安宁愿花钱消灾的普通人所注定发生的事情了。塞拉斯认为这是正确的,为了防止魔法的扩散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而相比于自己,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小的不能再小了。

塞拉斯喘着粗气,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四处传来几近麻木般的剧痛,禁魔石,它们用塞拉斯难以理解的方式保持住了塞拉斯的一点生命。那束光芒越靠越近,站定在了铁栏面前,她犹豫了片刻,舌头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

不可能有光照者可以随意出入驱魔人的地牢,这一束光,或许将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机会了,必须要说点什么,掌握主动权,必须...塞拉斯想到了什么,意念传导到自己的声带,塞拉斯甚至忘记自己上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他甚至已经对拷打所带来的剧烈痛楚都不再发出嚎叫。如同许久不用而再次启动的机器,沙哑的嚎叫从塞拉斯的喉咙中迸发而出,直接让面前的拉克丝停下了正要说出的话。呵,我的声音都已经这么可怕了吗。

“呼...呼...”塞拉斯平复自己的气息,抬起被刑拘压得几欲断裂的脖颈,发出一阵狞笑,灿金色的眼眸逼视着拉克丝,“你好,陌生人。呼...不是驱魔人却还有能力进入地牢。你到底是谁?”

拉克丝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的男人在思路上居然没有丝毫迟滞,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轻声回应:“我只是一个向你宣告天使福音的光照者而已。”

沙哑的嗓音透着讥讽,塞拉斯已经习惯了说话,他的语速逐渐快了起来:“行了,我们坦诚一些吧,我的能力是感应,因此,我知道你不一般。”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着拉克丝承认,拉克丝摇了摇头:“法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愿意接受天使的福音,那至少还有救赎可言。”灯光一阵闪烁,房间里只剩下了那对灿金色的眼眸还在发出持久的光芒,塞拉斯的语气回复了平铺直叙:“是吗?那真是有趣。你看,现在你在外面,我却在里头,但我们根本就是同类。”

...

转折来得很快,就在塞拉斯快要习惯隔三岔五离开地牢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

驱魔人得到消息,雄都附近的里边沟镇有人染魔,于是,他们又带着塞拉斯出发了。带着巨大刑具的塞拉斯宛如猎犬一般,他会在镇子中搜寻目标,随后呼唤驱魔人进入,无疑,这让任务都变得轻松了很多。当塞拉斯摸进地窖找到魔力的源头时,他只找到了一个绻缩在墙角的小女孩,她身上狂暴的法力让身体不时地发出蓝色的电光。

塞拉斯犹豫了,他忽然想放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马,她的神情就像当初塞拉斯面对驱魔人时一样的无助而恐惧。塞拉斯的心灵有那么一瞬间被怜悯所占据,他开始怀疑自己把这个女孩带到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是否是正确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放她离开。

拉克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能够看破自己的伪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的目的,如果他想要拉克丝陪葬,那么只需要很简单地呼唤驱魔人就行了,可他没有,那他一定是想以此作为谈判的资本。

“你想要什么?”

“哦?这么现实,反应也如此迅速。”塞拉斯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姑娘。”

“边沟镇的塞拉斯。”拉克丝缓缓地念出自己早已熟悉的故事,“王国最为危险的法师,万恶的杀人犯。”

“你真的相信驱魔人说的鬼话吗?你为何不选择相信我。”

...

过程并不重要,大部分时候我们只需要关心结果。

塞拉斯的计划并没有奏效,驱魔人注意到了异动,其中两人赶了过来。塞拉斯犯了两个错误,他不该高估自己在驱魔人心里的地位,更不该高估驱魔人的底线。硬底的皮靴将塞拉斯踹倒在地,在他的脸上反复扭动时,他明白自己的所谓认同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王国不需要他,他只是王国的绊脚石。

从恨变为爱很难,但从爱变为恨却要容易得多,而这往往出现在美梦幻灭之后。脸上的皮靴提示着身上的刑具,映射着面前驱魔人嚣张的笑容。对王国的爱变成了对王国的恨,塞拉斯恨那些把自己视为猪狗的驱魔人,更受够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凭什么有些法师凭借自己的贵族身份就可以幸免遇难?嫉妒为浓烈的恨意助燃。塞拉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绝不止于感应魔法,在感应到魔法之后,他心中涌现的是强烈的占有的渴望,他挣脱了洋洋自得享受快感的驱魔人,窜过另一个驱魔人的阻挡,触摸到了女孩的手,电流般的魔力流遍了塞拉斯的全身。力量,和孱弱的感应能力完全不同的破坏力席卷了整个区域,塞拉斯展开了巨大的闪电领域,周围三人瞬间化为虚无。

当然,他也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被随后赶来的驱魔人抓获。谋杀了三人的法师,边沟镇的塞拉斯,即便在战争时期,这件事也造成了相当轰动的效果。对于塞拉斯来说,拷打、侮辱成为了家常便饭,对他的审判是严酷且迅速的,除了被指控谋杀,还有十四项盗窃以及六次的伪证罪,驱魔人应该感谢他,帮他们解决了许多烂账。

在肉体的痛苦中,精神得以升华。憎恨不止停留于驱魔人本身,或是几个达官贵人,转而转向了猎捕法师的制度以及帝国的最高权力代表,皇室。塞拉斯发誓他会让达官贵人们因他的怒火而颤抖。

“你是说你并不是出于邪恶的目的才杀了驱魔人?我不去相信官方的调查结果,反而相信你一个自身难保的法师吗?”拉克丝放弃评价故事本身。

“不管你信不信,你自己也是法师。驱魔人也是你的敌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整个国家都会是你的敌人。”塞拉斯慢慢地吐出字来,像是故意激怒拉克丝一样。

拉克丝一言不发,转头便打开牢门,她要离开了。

光芒远去,塞拉斯重归黑暗,他默默地重新趴到禁魔石所制的高台之前,他相信拉克丝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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