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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女 肆.惊梦游夜

小说:苍女  作者:夙奈  回目录  举报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春雷滚滚,从天际遥遥传来,好似孤独的巨人向凡世夜空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呐喊,雷电在乌沉沉的云层中闪烁不断,时不时照亮半边天色。

李府。

庭院深处,烛火尽灭。

李玉锦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交叠着在夜市上观看的忽明忽暗的舞火人影,那人手上的火把被抛到夜空,星星点点火苗在空气里明灭,照耀着围观群众兴奋的目光、以及舞火人所覆面具下一双乱转的眼睛——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步伐,她在之前也见过一般集会夜市上以表演火杂技为生的舞火人,那些人无非是技艺中人讨口饭吃。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甚至想挤进了这重热闹的人群去观看。舞火人戴着一张红色的恶鬼面具,用红带束着长长头发,一身普通的红白相间的布衣随旋转飘着碎铃铛,他赤着脚踏着舞步,手执一柄细长的火杖在指尖、背上旋转呼啸。

火杖引着火焰在他的动作下抛上抛下旋转起舞,无人击鼓伴奏,但是耳边传来的碎铃和火焰的呼啸声很自然地融入舞步中,兴奋的看客们四下呐喊喝彩鼓掌、铜币在地上抛得到处都是。

梦中,她和阿佐有那么片刻是分离开的,她站在人群聚集地看着舞火人飞扬的长发和凌乱华丽的舞步,火焰下的红鬼面具似笑非笑、一双映满火光的眸子在面具下转动着——

舞火人的目光透过面具在观察所有人,舞步依旧、火焰灵动似活物般缠绕着他的腰身和四肢,宛若游蛇。

一时间,鬼影重重人影叠叠,火焰发出恶意的嘶吼攀附在那名舞火人的周身,他则像在安抚那些在火影下蠢蠢欲动的生灵,让火焰包裹着它们在群众周身游走跳跃起舞。

李玉锦被那火影绕得眼花缭乱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只觉得那位被欢呼声簇拥着的舞火人的舞蹈越跳越诡异,散发着令她心神不安的气息。

火舌吐信,有什么东西在热闹喧嚣的舞步中嘶吼垂涎,李玉锦心慌意乱得想从人群里退出来。

【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赏钱尚未抛给他,短暂思考后,便从腰间捏出几枚铜币在手中握了握,将其抛掷舞火人的脚边,转身离去。

【等等】

沉闷的呼唤声叫住李玉锦,她下意识地感觉是那名舞火人。

不知为何,李玉锦告诫自己不可以回头,她开始心慌意乱地拨开人群想要出去,可是喧闹喝彩的看客像是没有察觉到她想要出去般稳如磐石地挤着,硬是没让她离开出人群、反而被拥挤得更厉害。

【汝……停下】

那沉闷的威胁声再次从李玉锦背后幽幽唤来,似是在嘲笑她的狼狈无措。

李玉锦惊惶地感到人群用力推搡着她、包围向中央的舞火人,看客们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僵硬麻木,每个人都只是咧着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怪异地笑着,目视前方、面颊在烈焰照耀下火红一片,他们的目光狂热摄人像是不计后果的信徒。

慌张四顾,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和火焰缭绕的气息,高声喝彩化成异于常人的哀嚎和痛苦求救声,所有能看见的人脸都看不清了——那些包围着她的人面孔模糊不清,唯有一声声急促可怕的尖叫哭喊声淹没着她的呼吸,可是她同样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在呼救嘶叫。

她不想挨到那些围拢过来的人,便不断往后退,不出几步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她被那人身上的温度烫得向前弹跳躲避。

转头,是那名手执火杖的舞火人。

【汝欲走?】

他伸出手想捉住她,语气急促。

李玉锦后缩,又被人群挤得被迫再次靠近舞火人,她感受到那人身上有一股烈焰点燃皮肤时焦亡腐败的味道,滚烫难闻。

【亿万年了,焰亭不复多久,吾便在此与火共舞了多久,几欲沉腐】舞火人长指扣住李玉锦的肩膀将她强硬地转过身面向他,面具后一双烈焰明眸死死擭住她,呢喃声宛如历经海枯石烂年岁般沧桑嘶哑。

【这场令吾垂死咽炎的困境,汝,竟能步入?实乃幸哉!】那人像是疯了一样,激动得用手指不停施力捏动她的双肩,李玉锦肩膀本就无肉,这一捏简直是在掐骨头,说不出的不舒服。

火焰撩拨她的呼吸,灼热滚烫异常却不明那火源在哪里。

【汝唤何名?】

那人摊出一只手掌,示意她将名字写在他手心,李玉锦发觉自己似乎发不出声音便只得用手指在那张滚烫的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汝是冥狱的后人?原来汝是冥狱的后人……哈,命运弄人啊哈哈……】

舞火人盯着自己的手掌歪头看了半天,发声笑起来。【好啊,冥狱后裔也罢……汝,揭开吾的面具罢】

舞火人弯腰,突然就将那张戴着红鬼面具脸送到李玉锦的面前,炙热炎浪烧得她想向后退步,结果被这人狠狠地钳住手腕,拉着她的手腕就向自己的面具碰去。【揭开!吾这一世,妍媸两态面孔,戴了太长时间,快揭罢!】

李玉锦避无可避,舞火人力气出奇得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她展开手指捏住红鬼面具的边缘——猛地揭掉。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腐败焦苦的刺鼻气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一瞬间,她听见舞火人在面具被剥落的顷刻间爆发出可怕的长吟,耳边麻木的人同一时间此起彼伏发出混乱的哭喊和挣扎尖叫!

宛如恶灵们被解放般,混乱哀嚎如潮将李玉锦的意识吞没殆尽,她失去平衡被涌上来的人群推搡摔倒在地,无数双脚凌乱踩踏着她的躯体而过。

【被烈焰践踏却还要与之共舞,赤炎君……赤炎君!汝用这琴身困住吾……可真是好算计啊!】面具脱脸,舞火人用手捂住自己的半张容颜仰天喝嚎,再低头时,火焰般灼热明亮的瞳仁盯住在地上挣扎着的李玉锦,狂喜的表情掺了复杂的心绪。

【李氏冥狱……汝竟是他的后人……】舞火人俯下身,将少女从混乱的人群中拖起来,如摆弄散架的木偶般端详她灰雾色的长发和银灰色的眼睛。【是了是了,这是属于冥狱的色彩……】

李玉锦的脸颊被细长有力的十指硬生生掰得抬起眼睛,对上一双刺目灼热的焰瞳,她极力挣扎想扭头避开舞火人的粗暴钳制,手指胡乱抓动他的胳膊。

【主与法器通灵契约前,唯有满足其最后的心愿、彼此忠信相通,方能达到主法完美契合之境】舞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难受的少女,呢喃出语。

【倘若真想让吾臣服于汝也并非难事,汝只需了却吾一桩心愿……】舞火人的手指捏着李玉锦的脸,仿佛好久没有接触过活人那样对误入梦境的少女爱不释手。

【吾被困于此琴身之中约莫亿万年了……此琴曾流转于各脉修士世家,可惜他们都未曾与吾心意相通。汝区区一千五百年的修气女娃,连神识也方是今日才开窍,却能瞬息察觉到吾的存在进入梦境……也算是可塑之才】

从这舞火人的字句中,李玉锦这才隐约猜出她到底身处何层梦境,大概是她那张七魔弦中的法器生灵苏醒了。

修士一脉最看重一方面是自身的先天修气,另一方面便是凭借后天奋发而获得属于自己贴身法器的契合程度。法器往往是在修士年幼时便被选用,伴随在主人身侧。法器有生灵,通常因为主人尚且年幼神识未开无法互相心意相通而一直沉睡在法器中,但随着修士的成长和形影不离的携带在身侧,日积月累的契合由此产生。

大多数的修士在拜投师门时,就会与自己法器生灵进行契约仪式。生灵有自己的意识和形态,因为自身修行的需要对自己的主人也都有一定的要求。尽管是修士最先选择了法器,但是最后的契合意愿还是在苏醒后的生灵手中——法器会以自己的方式择主。

有的法器生灵因为世代相传一家修士,忠诚早已渗透血骨,一经通灵就死心塌地地跟随在主人身侧;而绝大多数的法器生灵都是初次与修士见面,彼此尚有好奇和顾虑,往往都会提出一些这样那样的要求和规矩,修士答应并取得了法器的信任后契合便立即生效。

不过,法器拒主也不在少数,一般要么是法器心高气傲瞧不上主人、要么就是修士的道义低劣遭到法器生灵的抵触反抗,大都都逃不过这些主要理由。

李玉锦落入凡世的第一夜便直接被邀请入七魔弦的生灵境域中,由于神识还要待她猎得邪祟后才能开窍,因此对方的脸她还是看不大清,不过自己倒是先被对方像挑排骨一样摸骨摸了个七七八八。

听这舞火人模样的法器生灵,他似乎是个睡了好久好久的生灵,在她之前一定碰到过其他修士与他通灵契合,但看样子都失败了。

李玉锦一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期待和紧张,对方肯开口邀请自己说明对自己的印象还不算太坏,只是条件是要“了却他一桩心愿”……总归她希望这心愿不要太强人所难的好……

见一番思绪过后的少女终于迟疑地点点头,舞火人接着开了口。【吾要汝在这场历练结束后,去一趟冥狱的黑渊寻一个人,名字到时候告诉汝】

嗯?冥狱的黑渊?去寻一人?

李玉锦皱住了双眉,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

【汝是冥狱的后人,身淌着李氏鬼血,虽然还有另一种味道存在,但是总要比其他偏旁左道的鬼修更容易前往黑渊。吾知冥狱黑渊的危险与阴暗,但只求寻一人气息尚在否】

舞火人不停地摩挲李玉锦的下巴,他似乎很喜欢下颚软肉的触感,看着少女努力集中精力思索的模样。

【汝尚有时间做决定】

忽觉一股热浪炙烤着下巴,李玉锦慌忙捂着脖颈闪躲,再次抬头惊觉自己又一次身处在一片热闹的人群中,被拥挤着推搡出了人流聚集地。身后没有舞火人的影子,她也不在夜市街巷上,入眼尽是热情欢呼的人影摩肩擦踵地向前涌,李玉锦逆着如潮人海疑虑四顾。

【亿万年吾都等过,区区七日又有何难?】

周身很热,气焰滚烫,李玉锦呼吸愈发困难,被拥挤的人群夹在其中的感觉呼吸极为不畅,她不由剧烈地拨动人群奋力挣扎。

一道沉闷的春雷爆响在天际,猛地心悸,让李玉锦从这场浑身不舒服的梦境中惊醒,在雨夜黑暗中微微喘息。

大雨滂沱,落在墨瓦屋檐上发出凌乱的击打响声,少女从黑暗中坐起身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风声雨声吹得廊芜鸟铃纷乱鸣响。

心在砰砰直跳,她想再躺下去,却很快意识到因为这场梦境的缘故她已睡意全无,只得僵硬地坐在床上发呆。脸上有冷汗,背上也有,是噩梦后罕有的现象。

李玉锦回想年幼时睡觉,很少做这样糟糕的噩梦,也不会被吓出一身汗甚至被惊雷吓醒。这才是离开母尊的第一夜她竟然就成这样,她待心情平复不少后便下了床,赤着脚披了一件白色的衣衫,推开房门。

借着春雨倾盆的天地曦光,李玉锦找到了门廊外立放的红纸伞,然后沿着庭廊她一路缓步前行,呼吸着春雨中清新湿润的空气,心肺得以舒畅。

很快走到了养花廊,春雨中飘荡着甜甜的杏花香味,远处几株白杏树吐蕊在花廊芜的雨中摇曳,再行走几步就望到淡金色的引子桂如碎星般密密麻麻点缀在嫩绿的枝叶上。李玉锦还注意到沿途种着很多结着圆溜溜乌黑果实的低矮灌木丛,廊芜角栏杆上挨个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药草、盆栽甚至屋檐下用银勾吊着植物盆景。

很多的植物和花叶都是她一时间叫不出名字的,居多是来自冥狱的,不过也有从天临、魔域和凡世移种而来的药草和花朵树木。

李府被这些鬼修打理得实在是太井井有条,虽说李玉锦才是这府邸名副其实的主人,但是看到这些鬼修自由自在和睦相处的情景,她反而有种自己像是鸠占鹊巢的外来客人、短暂寄住后又要离开的李府过客。

心中多少有难言的困窘和无措,她不是很了解他们的作息时间和生活,或许连话题都各不相同,再者李玉锦自知本就隐藏了特殊身份、以“李”姓入府,难免这宅中的鬼修会猜忌她的身份来由。

冥狱以“李”姓自居,她同他们尊崇的冥狱之主同姓,或许会被误以为她是在狐假虎威……而且与她随行的严逸作为魔修中人也与他们格格不入,却占了个管家之位,难免更生猜忌与嫌隙吧?

春雷又在天边闷响,天际渐渐翻出了鱼肚白,已然开始天亮。

思绪万千时,李玉锦忽然听见雨中花廊外有人在轻轻咳嗽,如梦初醒的她惊讶地闻声望去。

一株结着青梅的矮树下依稀露出一个瘦弱的肩膀,那人穿着银素外袍蹲在青梅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李玉锦提着伞越过花廊张望那个人在干什么。

看背影是个梳着蝴蝶发髻的年轻姑娘,雨势不小她身边也没有伞,衣服全都淋湿了,可是她毫不在乎、挽着衣袖在青梅树下挖着泥泞的湿土。

李玉锦下床出门时没穿鞋,赤着脚只身披着一件白色单衣、散着一头长发就出来透气,此时走了有小片刻,已觉得脚底微微泛凉。但是她似乎没见过那名姑娘,除过养花女君影和那几位女武仆鬼修外,这位在树底下捣鼓泥土的姑娘很陌生。

少女也不顾虑脚脏,直接打开红纸伞赤脚从花廊的侧阶走下来,脚趾陷入微软的湿泥里靠近那姑娘。

大雨打在伞上发出清脆雨落声,蹲在地上的姑娘埋头苦干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李玉锦隐隐觉得对方似乎已有了生人靠近的察觉,下一刻那姑娘猛一转头掷出手中的铁铲——

李玉锦举着红纸伞仅仅一侧身就轻松躲过飞铲,再回身,脸上沾着泥土的姑娘冷冰冰地一抬眼睛,手不知何时已经折下一截青梅树枝,朝着李玉锦的面孔毫不留情地划刺而来。

少女单手抬起红伞,腰身向后软软倾倒,借力仰起右腿踢在了拿着树枝的胳膊上,所幸少女赤着脚没穿鞋,踢的力度也不大,仅仅只是让那树枝脱手罢了。那姑娘睁大了眼睛,脚一滑仰面朝天就要摔倒在地——

李玉锦旋身收伞,收拢的红纸伞划过雨线出现在姑娘的腰后,伞身稳稳扶住了即将滑跤的姑娘。

然而对方一转眼珠,借着二人距离拉近的机会,一晃宽大的衣袖冲少女撒出一股香药籽。

李玉锦的腰身极软,又一次倾倒的同时戴在手腕上的金色镂空蛇镯红芒一闪而过,她踮脚旋转着撑开红纸伞,白色衣衫飞诀宛若灵媚的蝴蝶,再停驻起舞的步伐时红伞早已尽数挡去那些香药籽。

她从雨中红伞下抬起一双笑盈盈的银灰色眼眸,站在几步开外的雨中迎上屡屡失手而错愕在原地的姑娘,李玉锦歪过头:“姐姐,我并没有恶意,昨日我在李府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位姐姐?”

姑娘的眼睛是桃粉色,犹如桃花般明媚动人,可惜脸上有泥点子,再加上她因不甘心而皱起眉头,显得整个人很狼狈。

只见她又想折什么树枝,李玉锦伸出手劝她:“好姐姐,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刚来李府……”

银针呼啸而来,少女赶忙以红纸伞抵挡:“你……住手!”

姑娘完全不听人说话抬腿就飞起一脚,李玉锦旋身收伞闪躲化解来势汹汹的一脚。雨点击打在二位衣衫周身,一时间,模糊的雨幕中两道身影一进攻一周旋在倾盆大雨中纠缠不休。树枝随着针风和伞风不安地晃动摇曳,修气外露惊扰空气的流动,在这一方花廊庭院下激荡出不稳定的气浪。

李玉锦不希望在李府出现伤者因此极力不予回击,手腕翻转着撑开的红纸伞划过空气,雨珠随着她勾动的修气随风整齐划一地落在伞骨之上,一瞬息的静止后,雨化出鞘利刃斩乱雨中飞针的方向齐刷刷划破了姑娘的衣袖。

这姑娘出招凶狠,却完全不知回防。

姑娘的皮肤被自己的飞针划破,她痛得叫出了声,李玉锦叹了一口气举着伞无奈地对她说:“你别再动手了,很容易伤到自己,我赔不是可以吗?”

她愤愤不平抬起眼睛,十指骤出八根银针:“不!可!以!”

说罢,越战越勇地冲向庭院中央手执红伞的少女。

她难道没察觉到吗……

李玉锦纳闷地歪过头,这次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就看着对方心无提防地冲过来——

手腕微转食指捻动,只听雨中一声弦丝被勾动之音响起。

铮。

对方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后知后觉地顿步,下一刻,三根细长的闪动暗红色光泽的弦丝来回钉入廊芜的檐瓦之中,正好互相交错在年轻姑娘的胳膊间。

她抬起眸,看见那三根红丝的尽头收拢在李玉锦的食指尖,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啊啊啊啊啊啊!”

姑娘尖叫着被猛然收紧的红丝直接毫不留情地吊了起来,她手臂缠绕着刚硬无比的红丝,悬空在廊芜屋檐下,她连连尖叫时还下意识踢蹬双脚挣扎,使得红丝剧烈颤抖起来。

暗红弦丝刚硬且锋利异常,若不是李玉锦刻意缓解力道,这拼命挣扎的姑娘很快就会被自己的剧烈运动切断双臂。

李玉锦一手执红伞,一手捻动收束红丝,见方才还屡战不爽的小姐姐一被吊了起来就惊恐万状地爆发出惊天惨叫声,少女吓得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姐姐别动……别叫,别叫,别扰了其他人的清梦……你听话,我、我不是来同你打架的,你若是答应我不动粗好好说话,我就放你下来……”

“啊啊啊啊我恐高!君影!君影快来救我啊……”对方明显处于混乱哀嚎状态,全然听不进神色慌张的李玉锦说的话。

很快,她的惨叫声开始惊醒睡梦中的人,先被吵醒的是阿佐和阿佑,他们拿着伞从睡房方向赶过来,二人神色严峻地从腰间摸出短剑……

无语地看着一个披散着灰色长发赤着脚打着红伞的少女,正神色慌张地做着“嘘”的手势,极力让被自己的红丝吊在半空中的姑娘停止杀猪般的惨叫。

然后是打着哈欠的严逸靠在不远的庭廊里围观,君影则似乎是噩梦惊醒般在声嘶力竭的“君影救命”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冒雨奔过来——待看清雨中这啼笑皆非的情况后,阴着脸顶着没睡醒的黑眼圈头也不回地离去。

武仆训练有素地闻声赶来,他们整齐地昂头仰视被吊在屋檐上的人,相对无言。

“……怎么回事,丹粟姐姐不是说要在青梅树下挖个陷阱,今早引那个叫李玉锦的小丫头掉进坑,要让她在乐堂上当众出丑的吗……”

“怎么反而被吊打了?”

“是被发现了吧……”

“怎么办,丹粟姐姐嘴不严实会不会将我们供出来?”

几个武仆侧着脸掩嘴窃窃私语,互相眼神示意,却惊恐地看见早已听到他们说悄悄话的李玉锦困惑地看了过来:“为什么要让我出丑?”

好歹是李府门内鬼修,就算对她的到来有异议和顾虑也不应该有让主人出丑的道理……

少女阴郁地皱住眉,看了眼吊在屋檐下叫声渐渐轻下来的姑娘一眼,心下立刻打算不准备这么快地放她下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昨日不肯露面的药女秦丹粟,如若不是后半夜失眠出来透气撞破了她在青梅树下捣鼓泥土,李玉锦还真不知道这李府上下的鬼修对她还存了这样不怀好意的企图。

亏李玉锦以为她欺负了秦丹粟还差点给她赔不是,原来是心虚的秦丹粟被李玉锦的意外出现吓着了,破罐子破摔地想要袭击她!

这才闹出了秦丹粟二话不说就先发制人地动武过招,结果反而被少女吊到了屋檐下淋雨,甚至在发现了真实目的后被李玉锦索性就吊着示众“杀鸡儆猴”。

李玉锦好歹是这李府的主人,即使年幼了点儿、刚来不懂这里的生活作息,但也不应该被下人恶作剧。

“……你打算在青梅树下怎样做陷阱引我出丑?”少女抬抬红伞,仰头不客气地问被吊着淋雨的秦丹粟。

意识到这位李府才来一日的小主人语气不善,武仆皆将忧虑的目光投向“主犯”秦丹粟。

“姑娘是打算在雨中吊刑拷问丹粟吗……”

站在花廊拐弯处看形势的阿佑忍不住睁大眼睛,结果被姐姐阿佐白了一眼:“你哪里看见姑娘是在‘拷问’丹粟?说来她也活该被吊打……”

秦丹粟年岁要比李玉锦大上几岁,可是修气上不及后者半分导致沦为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又惊又羞:“……我,就是想着雨后土地泥泞,待乐堂开始时将你引至青梅树下抚琴,树下有坑拌你一脚……我……”

“为何要令我出丑?”李玉锦好气又好笑,一方面觉得这个模样十七八岁的药女姐姐思想幼稚任性,又一方面不解于秦丹粟为什么这样做。想到了什么,少女扫了眼靠在另一侧庭廊柱边围观多时的严逸,他抱肩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似乎早就知道秦丹粟会干这事情。

“……你们不喜欢我到李府。”李玉锦在秦丹粟慌张回避的目光中自己找到了答案,武仆和其他仆人噤声而立,少女眯着银灰色的眼眸平静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觉得我以‘李’姓自居,成为了这空了五年的府邸的首位主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觉得我区区一个神识都尚未全开、鬼丹未结的女修,只是凭借一个姓氏就占了你们苦心打理的李府……所以你们心怀不甘和轻视,虽然不敢明着违抗冥狱之主的命令却仍想暗地里恶心我、让我心里难受不堪?”

雨势减小,晨光熹微,单薄的白衣在微雨中随风晃动,雨滴顺着紧绷的细长红丝缓缓滑落入空气,发出沉闷的音调。

少女执红伞立在不大的庭院中央,面孔平静如和沐春风,甚至眸底还隐约着微笑的光芒,她用心平气和又极为笃定的语气说出的话语,字字捶中鬼修们的心思,完美契合入他们凹凸不平的心绪里。

“……无妨,各位都是鬼修,我不杀同道中人。”李玉锦微微一笑,“冥狱有律,唯有十恶不赦之人方会堕入黑渊。我一心向善只是不喜诡计多端之人,若是讨厌某些人的恶性而卸他一条胳膊腿什么的也应该无伤大雅……”

话至此,秦丹粟终于意识到少女杀鸡儆猴的用意,脸色更加狼狈。

“……况且,”李玉锦松了红丝,秦丹粟一声惊叫跌回地上,望着她正在挣脱胳膊上的弦丝,少女一步步逼近,“我姓李,是李府的主人。”

“小姐手下留情!”

红丝再次绷紧,李玉锦扬手意欲挥丝做鞭抽向秦丹粟的动作被斜斜冲出来的阿佑硬生生打断。

“秦丹粟固然有错,但请念在……”

“她欺主。”李玉锦用鼻轻哼一声,高高在上地俯视单膝下跪替药女求情的男童阿佑,扭头忽然一转话锋,反而对身后的阿佐展露出笑意补充道,“引子桂,跟踪妙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君影的心思吗?”

闻言,阿佐被那笑容一刺,自觉又沉默地低头缓缓曲膝跪地,额头贴在湿雨温润的墨瓦地面上。

李玉锦微笑着转头打量惊魂未定的秦丹粟,嘴中却叫出严逸的名字:“寐君管家,我不喜欢她。”

颇为认真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和讨厌之情宛若娇嗔撒娇一样,直白叙述给众人听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围观已久的严逸微微摇头,缓步上前,站定在花廊里:“姑娘,秦丹粟是冥狱之主为您选的药女,行事切勿任性妄为。”

李玉锦颔首:“管家所言极是,是我欠考虑了……如若不然,丹粟姐姐以后陪行走动时要离我十米开外,未经允许勿近我身。阿佐,武仆中有知情不报者和丹粟姐姐同为共谋,你将功补过将她们尽数挑出来一并离我十米开外。做得满意,我既往不咎。”

言罢,少女向前扶起阿佑:“你比你姐姐老实,什么都别说去把君影姐姐叫过来,让她拿把斧子来花廊自己动手把那三株引子桂树砍掉。她若不服,就传我的话……”

“桂树和腰肢,任选其一。”

一语毕,众人心头震动。

她不在乎李府的鬼修对她是否忠信以待,她也不在乎李府门内的稀品是否价值连城,她只是不喜欢李府有人僭越身份、很不坦率地试探她。

阿佑大大的黑眼睛倒影少女面孔,她弯腰将手里的红纸伞递给他,然后若无其事般地转过身抛下众人自顾自离开。

严逸又将手中的另一把绘着墨梅树的红纸伞给了她,与少女肩并肩地走过花廊,撇下庭院中的鬼修。他开口:“姑娘初至凡世就在李府大显身手,与往日对比倒不似在魔域时的矜持作态呢。”

李玉锦抿唇含蓄地微笑:“那,是好是坏?”“起码,不像‘欺主’。”严逸揶揄。少女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

“我今日就回魔域。”少年突然转移话题,李玉锦闻言预料之中地点点头,严逸有些惊讶,“您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魔域?毕竟,我答应您过两日再离开的。”李玉锦唇边带笑:“你自有你要回去的理由,我问了又关我何事?”

当下我的任务是全开神识,成功结丹,再与法器生灵成功契约。

严逸微笑:“难得姑娘认真一回,魔尊若知晓您的勤奋也会宽慰许多。只是远离魔域和冥狱之外的凡世尚有邪魔妖道鱼龙混杂,还望您出行小心为是。”

说话间,两人停在了院房前,这时候雨有了停歇的迹象、天际越发明亮起来,雨滴顺着屋檐淅沥而落周遭皆是湿润清新之感。李玉锦忍不住抱肩打了个哈欠,少年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丫上无奈地摇头:“您还是不改光脚走路的习惯啊,凡世不比魔域和冥狱,这里是烟火尘土的境域,您的脚会走脏。”

李玉锦愣了愣,没料到严逸会这样说话不由自主地低头动了动脚丫,喃喃解释道:“与其被一尘不染地端着一辈子担心摔下来后变得灰头土脸,倒不如自己沾上一些尘土味来得真实……”再抬头冲严逸坦然地笑笑,“寐君,说来我还得感谢你能陪我来凡世,你且回魔域告诉母尊我这里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担心。”

少年点点头。

李玉锦觉得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于是在严逸的目送下走上庭阶,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

不知是否是错觉,少年只感觉曾经停留在他视线内太久的女孩变了,说不出是哪个方面,但是不像在魔域时的沉默谦让。都说初登神识之海的修士会因为法器生灵的苏醒,而逐渐心智成熟起来,李玉锦尤是如此,今日她醒得格外早——不知是初来凡世不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甚至还意外撞见秦丹粟。

严逸五味繁杂地注视那紧闭的院门良久,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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