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集 236-活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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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东的公主、主神月读的独生女，辉夜自出生起就有着如此高贵的身份，她本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

月读创造辉夜这个女儿，似乎不是为了当作继承人培养，只是单纯的觉得生活无趣太过于烦闷，想要一个存在陪伴自己罢了。因此辉夜儿时没有被严厉要求学习或是修炼，她成日捉鱼捕鸟和小神明们嬉笑打闹，日子过得好不痛快。那个时候母女俩的关系很好，月读虽然琐事缠身，却也还是会抽出时间陪同辉夜一起玩耍，所以辉夜的童年最起码十分幸福快乐。

自己的母亲以前真的很温柔，辉夜时常还会想起。那个时候，她会给自己唱动人的歌谣，那首名为《日霊》的、月读最喜欢的歌谣，也是原本音痴的她唯一一首会唱的歌。每当月读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无论先前多么气愤又或者悲伤，当旋律出口，就仿佛有魔力一般能够让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名为平静的满足的情绪。辉夜知道母亲十分喜爱这首歌，每当夜深人静月读觉得自己十分痛苦又心累的时候，她就会蜷缩成一团悄悄的哼起这首歌给自己打气。

辉夜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在意这首歌，但每个寂静无人的夜，她都会悄悄看到月读因为各种压力而身心俱疲的模样，年幼的她并没有去在乎太多，只知道母亲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辉夜想要为疼爱自己的母亲做点什么，所以她去努力学唱这首在极东家喻户晓的童谣，为了学会它辉夜苦练三天，一直到嗓音都微微作哑才勉强学会，她兴高采烈的到母亲面前咿咿呀呀的唱给了月读听。预想中她本以为母亲会露出笑容夸赞自己，或者多少变得开心一些，可那时的月读脸上呈现的却只有落寞与哀伤。

不只是那一次，很多时候月读的眼神都是如此，她不知道为何母亲会用那样悲伤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完美，所以就算没人要求她这么做她也自发地读书修炼，琴棋书画也去接触一些，无论是什么领域她都埋头去学，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变成令母亲满意的孩子，令极东满意的公主。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月读看着她的眼神只会越来越悲伤，并且在一次辉夜跳完一支还算说得过去的舞蹈后，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有那么一点像姐姐吧···”

那个时候的辉夜，还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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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读有一位姐姐，也就是辉夜的大姨，这一点辉夜是听说过的，在自己被创造出来之前大姨就过世了，可是有关这位大姨的故事她却是从小听到大，有关她如何勤政爱民，有关她如何优秀，如何治理极东受到了大家的赞颂，这样一位传奇人物辉夜也很喜欢她，甚至还幻想着有一天大姨能奇迹般的回到极东的话，自己是否就能亲眼目睹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了呢？

直到某一天，辉夜在月读的寝殿里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曾经极东三贵子的合影画像，上面名为天照的女人就是她一直好奇憧憬的大姨，她长得实在是摄人心魄的美，一头黑发如瀑，还有那对红到过分的双瞳宛如彼岸花的血色一般惹眼，可是辉夜盯着这画像，却总觉得自己眉眼间和她有一点像。

并不是十分的相似，仅仅是眉眼间有那么一点味道，要真说起来，自己远远比不上此人的美貌，可是自己居然和大姨长得很像就已经很叫人惊讶了，所以她开心的拿着画像跑到月读和天之常立面前说到：我长得和大姨好像啊！

天之常立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月读发了脾气，怒斥为何辉夜在未经过允许的情况下就进入她的寝宫，还私自拿了私人物品，辉夜头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发怒，吓得连忙道歉认错，把天照的画像放了回去。

这的确是自己的错，没经过允许就进去还拿走了别人的东西，自己要改掉这个毛病。

因为这件事，辉夜被关在了禁闭室里一整天，她也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乖乖的缩在里面等着惩罚时间过去。这期间门口的两名守卫在窃窃相谈，辉夜能够隐约听见一些，似乎是在讨论自己。

“辉夜公主可真可怜啊···”，其中一名守卫说到。

“····月读大人发了好大的火呢，不过辉夜公主还小，只要教她一下不就可以了吗，何故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嘘，要是被听见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而且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月读大人生气明显是因为公主动了大御神殿下的画像，而不是什么私闯寝宫。”

“哦也是啊···这么一想公主就更可怜了啊·····”

在里面的辉夜没啥反应，她倒是有听说过自己母亲非常喜欢大姨，毕竟那么高贵那么厉害的大姨，自己也很喜欢呀，所以有人动了自己重要的亲人的画像，是应该生气的吧？唯一叫她不理解的就是自己明明不是外人是自家人，为什么母亲会那么生气呢？

她不想去问，也不想得到答案，她只要做一个乖乖女就可以了。

可是接下来守卫的话，却彻底的改变了她的一生。

“是很可怜啊，被按照大御神殿下的外貌创造出来，以解相思之苦·····公主被当作替代品了啊···真是太可怜了。”

“···········”

禁闭室内的辉夜瞪大了双眼，仿佛耳鸣了一般再也听不清守卫接下来的话语，她只知道替代品三个字在脑海中无限放大，眼前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禁闭室的大门渐行渐远，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个事实。

他们刚才说什么？自己是被按照天照的样子创造出来的？是天照的替代品？

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啊，母亲对自己那么好，怎么可能啊。

她创造了自己，给了自己生命和睁眼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的权力···她会给自己讲故事，会给自己唱好听的童谣····

母亲对自己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对自己？

可是那一刻，她却回想起了自己和天照有那么一丢丢相似的事实，以及月读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有那么一点点像姐姐吧····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霎那间她冲出了禁闭室的大门，无视守卫们的阻拦径直朝着母亲所在的天守阁主殿奔去。这巍峨壮观的天守阁曾经是她儿时最爱来的地方，因为她知道母亲就在里面，在里面为全极东的子民而努力工作着。辉夜一直都觉得那样的母亲是如此的伟大又耀眼····可如今记忆中代表母亲和神圣的天守阁，此刻却仿佛蒙了一层灰一般在她的眼前逐渐扭曲变得可怖。

为什么会这样呢？

啊对了···天守阁曾经是天照的居所和办公点啊。

她直接推开大门，空荡华丽的大殿之中，在场的依旧只有月读和天之常立，她们似乎本来在商讨什么要紧的事，却被辉夜的到来所打断。

看到辉夜后，月读不悦的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文件问道：“不是叫你在禁闭室好好呆着吗，现在还没到一天的时间你就出来，莫非是想要再进去几天？”

“你为什么要把我创造出来！！”

辉夜没有理会月读的职责和疑问反而蹦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被惊讶到的月读呆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一旁的天之常立大概是看出些什么，所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她，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么问？”月读问道。

“大家说我是你按照大姨的样子创造出来的，是她的替代品！这一定不是真的对吧，对吧！？”

对自己那么温柔的母亲，绝对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女儿看待的，替代品什么的绝对是假的，才不会是真的呢！

可结果就是，月读非常淡定的，一脸从容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真的。”

“······”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一桶冰水一般把辉夜从头到脚浇得心如死灰，仿佛跌入无尽的恶寒之中，身体都开始发冰发僵，可月读接下来的话语却依旧恶狠狠的撞入她的耳膜。

“姐姐对我来说是最独特最特殊也是最重要的存在，我很想念她，所以才会按照她的模样创造了你，只不过依旧没办法原模原样的重现她的一切，所以你终究是比不上天照。”

【所以你终究是比不上天照】

这句话如根尖刺，深深刺入了辉夜的心，将尚且年轻的辉夜的心撕扯的血淋淋。一旁的常立似乎也觉得这么和一个孩子说话非常欠妥，她在指责月读，可月读完全没有理会，甚至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自顾自的拿起文件继续阅览，仿佛女儿辉夜大受打击和她没任何关系。

到了最后，辉夜跑开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曾经最爱母亲的她此刻被母亲伤透了心。她哭着跑到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在孤独的夜里颤抖着。

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在意她这位极东如今唯一的“公主”。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天照，来自于那位早已过世甚至见都没见过的亲人。

样貌是取自天照，还是残次品中的残次品，根本比不上她一分一毫。

月读喜欢的书，是天照曾经喜欢的。

月读治理极东的方法，是天照生前定的。

辉夜吃的东西，都是天照生前爱吃的。

就连她穿的衣服的纹样，也很大程度参考了曾经天照喜爱的纹样，上面大多绣满了大大的樱花图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叫她更像天照一点点。

就连月读最喜欢的那首《日霊》童谣也是天照曾经教给月读的，那其实是天照最喜欢的歌。因为是天照最喜欢的，所以也是全极东最喜欢的歌曲。

每当她去学习看书的时候，在月读眼里她看到的是曾经看似无所不知博学智慧的姐姐；每当她去修炼的时候，在月读眼里她看到的是曾经十分强大的姐姐。

天照仿佛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武，就没有她不会做的，并且每一项都能做到极其优秀，也是在理解这一点后辉夜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存在其实连替代品都算不上。月读看着自己的时候做不到睹物思人，因为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天照的一半优秀。

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原来自己连替代品都不如。

最终，天照两个字在辉夜的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无所不能的完美存在，变成了仿佛毒药一般叫她每次想起便痛彻心扉，这宛若深埋心底的一根刺，拔不掉却只会越陷越深，叫她日日夜夜受此折磨却无药可医。

那之后，母女之间再无多少交流，辉夜也逐渐讨厌天照的存在，尽管已经过世多年的天照在此事上非常无辜，可辉夜经历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很多时候辉夜都会想，要是月读不喜欢自己姐姐，又或者天照没那么优秀的话，自己的处境会不会有所好转？

不···如果当真如此，恐怕自己都不会诞生的吧····

果然只有死人是无法战胜的···这个人会在记忆里被一遍遍美化，即便有缺点也会慢慢遗忘，也会越来越想念，无意识拿她和身边人做对比，但半真半假的记忆会让人觉得她是无人能比的····像是蚌壳制造珍珠，一层层包裹，最后越来越光泽柔美。

她的一切来自天照，她的一切也毁于天照。

成也天照败也天照，命运，当真就如此爱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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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了如今，辉夜依旧坐在月下抬头望着那皎洁的月光，给身旁的后羿讲述有关自己的故事。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结了···不过过了那么久了，我也多少理解母亲一点了···月亮本就是有着疯狂气息的神格，它代表的金属元素是银，很多人都觉得月亮这个意象代表残缺与悲凉，其实它本身的意思衍生出来时错乱癫狂、疯狂的不可一世，拥有能够震慑世间一切生灵却又令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痴狂····月亮的疯狂更多了几分在神明的审判下肆无忌惮毁灭的滋味，几乎所有月神都有点神经质或者不合群，而母亲她在失去重要的亲人后还要承担治理整个极东这么大的压力，本身母亲的精神就很不稳定了，随时都有失控发疯的危险····我也不想那么任性啊·····只可惜我连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本身都不得而知····”

后羿没有出声···替代品···不，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她未曾想过眼前光鲜亮丽的辉夜公主也会被这般对待。

“不过呢，其实母亲对我已经很好了，甚至给了我五样秘宝当作自保的手段。她赋予了我生命，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也不敢再多奢求什么了。而且···其实冷静下来后，我发现我也没那么讨厌天照，我还是很憧憬她那样完美的存在，所以偶尔也会去伊势神宫参拜一下她，希望能成为和她一样完美的人·····”

“不，不对！”旁边的后羿突然间打断她说道，“自身存在的意义什么的，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要自己赋予自己，自己去寻找的！”

辉夜眨了眨眼，映着暴走后羿的眼瞳中微微泛起了波纹。

“既然你母亲没有告诉你存在的意义，那就自己找一个！比如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当极东的公主，或者是为了吃美味的食物，看美丽的风景——————诸如此类的！不管是什么都好，总是需要这样一个意义的！人要是没有赋予自己意义的话，那才是真的可悲呢！”

····似乎是觉得后羿说的很有道理，辉夜也觉得脑袋似乎开窍了一些。

“就好比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射箭，打猎，射太阳，和大家一起聚在一起吃好吃的，很简单的！我们不需要和其他的英雄人物一样活得多么潇洒又伟大，你也不需要和大御神一样成为多么优秀的人，你就是你，你没必要成为任何其他的人！”

你就是你，这四个字深深的撞击到了辉夜的心。

“你的意思是···活出自我么···？”

“没错！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自己给自己生存的意义，这才是一个人这一生中的王道！”

辉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过头去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我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