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盯着眼前这个同她对话的茶杯，好歹也是考古的科班出身，每个古器的特征都逃不出她的专业。
这茶杯底径四公分，口径六公分，高度约摸三公分半，胎骨较薄，施釉均匀，釉色青翠莹润，内经釉面层层白色阶梯状弧线，忽略它的崭新程度，从这外观看倒是正儿八经的青瓷。
青瓷产自越窑，而越窑从东汉时期只存在一千多年，从时间上面计算，这倒是跟店铺资料记载的东晋时期正好对上。
“不过，这应该是个赝品吧！”
虽然跟资料上的时代跟简介一致，但是它这没有一点破损的样子哪像是一个出土的古玩？
单论它这自带的录音效果！比鹦鹉学舌还快！那玩cosplay的男人刚走，它就把他说的那句话记载在内，若是给幼稚儿童当复读机练英语还行，要是说这是一个真正从东晋年代流传下来的茶杯，还不如说她真是丑八怪来得实在。
“对，没错，你就是实实在在的丑八怪。”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棠溪把目光从茶杯转移，环顾八面，除了这三天已经熟稔的家具摆设跟昏暗的光线，并没有一个隐蔽的角落够隐藏男人的身体。
“谁？”
“别找了，我就在架子上坐着。”他的声音又骤然响起。
棠溪还来不及回头，昏暗的光线就被一团黑影遮蔽，阴影从她的头顶漫过，逐渐变形，在她的脚下形成一个被光线反射拉长的人形，犬牙交错的边缘跟周围明亮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连头部两边的流苏都形状毕现。
只瞧一眼，棠溪就认出这是刚才那位跟江大老板吵架的不善。
他站在她的背后，说‘站’有点不太适合实际情况，应该是‘飘’~
像恐怖片中的幽魂一样，锆石般的黑眸可能正盯着她，大长腿只要往前飘一点就能够着自己的头顶，轻轻松松就能扭开她精致的头盖骨，想到此处，棠溪在心底默念着当初政治教授心血来潮教给自己的般若经，“斯乃是三观之虚明~”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世界本来没有鬼，只是看的恐怖片太多才在心中形成了鬼~”
“一实之渊致，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儿找江岚，江岚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只是个打工的，一次工资都没有领过~”
“如果是我刚才花痴一样的眼神冒犯了您，那么我在这里诚挚地跟您说一句对不起，无境不照目为般若，我以后再也不敢犯色戒，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祖佑我。”
她紧紧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周围因为神圣的般若经变幻出一圈神圣的佛光，佛光将头顶的恶鬼阻挡在外。
‘佛光在身，百鬼不侵’，这是她大学时期唯一下过墓考古的政治教授的座右铭，虽然那教授平时教课不看教材只看心情，只祈愿他教的般若经不是自己心情好的时候自创的，面对鬼魂的时候好歹管些用。
“它们不敢找我，别祈祷了。”
一丝热气喷到棠溪的耳边，头上的紧迫感突然消除，棠溪睁开眼，江岚站在她的背后，手中把玩着那个叫不善的茶杯，细长的小指在杯体上轻轻敲动，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我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的，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步，我想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江岚说道，“你现在是无憾亭的内部人员，对这里的一切有知情权，跟我过来。”
说完，他把不善随手一扔，恰好让它安安稳稳坐在离展架三步远的窗台正中间，透过窗帘的一点缝隙正好看见被阳光笼罩住的杯身，不知道是不是棠溪的幻觉，她隐约看见不善的中心冒出一点青烟，在阳台下斡旋一秒又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好。”
江岚带着棠溪向店内走去，恍若未闻不善在背后的哀嚎。
“江老大，我错了，我不该吓唬她的，你把我放回去吧。”
“江美人~”
哀鸿遍野，江岚越来越远的背影已经告诉它没得商量，离它最近的其他古玩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别喊了，他要是回头，我就认你当爸爸。”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在展架上摇摇晃晃。
“要你管。”不善回。
“吵死了！”盘古斧插嘴，浑厚的声音透露出他的本身是一个四肢发达的男子，“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臭斧头，连你也欺负我，你忘了上次你晒太阳的时候是谁为你求情的。”
“我可谢谢你，本来我好好晒着太阳跟夸父对骂，好不容易要赢他一次，你让江岚把我从阳台带回来，气得我三天吸收不了天地灵气。”
“那是因为你嘴笨。”
“我要睡美容觉。”关葭笔悠悠来了一句。
“你都睡一千多年了还这么丑。”
…
身后的吵闹声与江岚无关，反正眼前这世叫棠溪的女子听不见，他一心只想着该怎样跟才接触三天的她解释刚发生的这些在凡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犹豫着，在脑中编排着自己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还是棠溪先说了话。
“你们不是人吧？”
“啊？”
看着江岚苍白的脸颊起了两团殷红，棠溪懊恼自己怎么可以对顶头上司这么不尊敬，横竖听着都像骂人。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普通人。”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她更正道。
“对，”江岚看着棠溪小心翼翼的样子，用力压下自己的笑意，“在这个店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那你，”棠溪犹豫着，“是普通人？”
“对。”江岚斩钉截铁地回道。
反正外形是普通人，真身是什么都无所谓，这么回答也不算骗她。
“这里是无憾亭对吗？”棠溪问，她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一点含金量的疑问句，可是那一幕出现在地面上的黑影一直印在她的瞳孔里，那盏可以变身的茶杯，那本奇怪记录的资料，除了面前人形的江岚，这个店铺里的存在似乎并不跟自己认知里的时代接轨。
窗外依旧是熟悉的汽车鸣笛声，惊惊扰扰，又提醒她这是资源丰沛科技飞跃的现代没错。
“对，这是无憾亭，我是无憾亭主江岚，你是才就业三天的无憾亭实习招待棠溪，我们是人，这些都没错，”江岚说道，“如果说唯一跟你想象中不一样的就是无憾亭的定位。”
“它不是寻常的古玩店。”
“自战国时期，它就在这个位置，那时候的上海叫‘申’，黄浦江叫‘申江’，第一代无憾亭主是当时主管这里的春申君黄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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