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书海接着说，从内蒙回来后马上就过年了，我买了些东西给招弟叫她回去一家团聚，自己也带着孩子们吃了个年夜饭。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很懂事，不哭也不闹，还撒娇耍腻地逗着我开心。我原来是想把孩子们偷回来给兄弟们送回去的，让他们露了馅儿也生不成儿子。可那几天我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我要把八个孩子都偷回来自己养着，我就不信十几年以后我这十来个女儿还比不上一个儿子！再说兄弟们更应该受点这样的惩罚，为了养个儿子把自己的亲骨肉玩意儿一样随便送人，那就该让他们一辈子都见不着。年初八招弟就回来了，还背了些小米来，说是沁州黄，很有营养的。嘿，那个丫头，真好。
我把钱给招弟留足了就又上路了。
第一站我去了武汉，孩子在武汉的红钢城。我原以为不过是个镇子，三五天个时间就把事给办了。等我到了红钢城一看就傻了眼，竟然是几十万人的一个区。但我这个人就有这股子劲，主意拿定了就决不会中途退回去。半年呀，我在红钢城整整呆了半年。想孩子的时候我就打个电话，对了，我楼下有公用电话，老太太挺热心的，每次都给叫，只不过要收一块钱。你们想不出我这半年有多难，红钢城光两三岁的孩子就有万八千的，都说女大十八变，确实如此，妮子大了眉眼轻重个头高矮的，只要不一样就是好看。可这两三岁的孩子离远了看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难的是我只有这么一条线索，而且我又是个叫化子。不怕你们笑话，我六个月没洗过澡，走到哪苍蝇跟到哪，孩子们见了我都逃得远远的，我想离近了看一眼都难。可最后还是让我找着了。我知道你们警察抓人有个法子叫地毯式搜索，我于书海一个人在红钢城也是地毯式搜索，推土机轧道一样一家一户我都没放过。当时有个孩子我觉着像，就跟了几次，但孩子总在她养父手里抱着，从不肯下地。我见她养父把她扔到地上让她自己走，可她养父走的都要看不见了，她动都不动一下，大人就又翻回来屁股上打两下抱她起来。后来我在她家门口看见她走了，孩子腿脚有毛病，走起来一拐一拐的。我忽然想到堂弟于得水家的妮子不就拐吗？在家的时候从桌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来没接好。机会千载难逢，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只买了一包旺旺雪饼就把她抱走了。起先我还挺内疚的，看那家大人对她还算不错。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他能不教育孩子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吗？他们没有真心真意地对待过她们，只当她们是玩具，是宠物，他们只把极少的那么一丁点情感给孩子，可她们才只有两三岁呀！
于书海叹息一声，说道，五个孩子我都是用吃的哄回来的，可见她们平常吃喝并不如意。我说老家话给她们听，她们好像能听得出来呢！她们只是讨厌我身上的臭味。但这也有好处，上了火车我想坐哪就坐哪，而且三个人的座位只坐我们爷俩，人们宁可远远地站着也不愿坐到我身边。你们瞧这多好，花硬坐的钱我们坐卧铺。
带回了乖乖，小周你该猜到了，这些名字都是你起的，招弟有些害怕，怀疑我是拐孩子的。我只好骗她说孩子们都是在街头流浪的孤儿。我还给了她一个充分的理由，拐孩子来是为了卖掉赚钱的，有拐回来养着的吗？招弟信以为真，对孩子们就更好了。我在去合肥之前叮嘱招弟千万不能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出去，以免被人家怀疑。招弟很听话，所以我两年内偷回来五个孩子也没人问一问。
合肥那个孩子是于庆春家的，就是卫生。这个比较简单，合肥的化工宿舍只有十几个，连去带回我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刚刚好赶回来过中秋节。
于书海喝口水润润嗓子说，这样我们一家就有六口了，那个中秋节过得可真热闹。我受了这个刺激，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该怎么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更加痴心地偷孩子，到第二年的中秋节我把能偷的都偷了回来，只留下内蒙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那一个。我又去了一次，老两口对孩子确实太好了，孩子跟草原上的公主似的，我实在不忍心带回来让她跟着我受罪。
于书海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周梦然却听得惊心动魄。这三年里头于书海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没黑夜没白天的一个个一家家核对，这些孩子就是让警署去找也不见得都能找回来。于书海坐在椅子上形容猥琐，可在周梦然的眼中他却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可爱。周梦然痴了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于书海继续说道，我说带孩子回来受罪是因为那时候我的钱已经快花光了。不到三年的时间我一个叫化子花掉十来万，你们可能不信，可是大半个天朝来来回回地跑，光路费就花了几万块。特别是往回带孩子，孩子越大越不好哄，跟她们的养父母多少有了点感情，离她们的家远一点她们就又哭又闹，弄得我不敢坐火车。比如豆豆，我是打了出租车从包头一直到龙城的，花了两千块。
不管怎么样，孩子们在我手里没受多大罪，起码我心里对她们好，六年来我也从来没动过她们一手指头。
于书海叹口气沉默了片刻，又说，也可能是我跟龙城有缘，也可能龙让我太伤心，全国的八个孩子都有了着落，可独独龙城这两个下落不明，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可就是找不着。张家口那两个地址我又去了一次，那地方总共就那么五六栋楼，几天我就打听清楚了。那几十个孩子我正着反着看了也有几十遍，没有一个可能是；不生育的夫妇倒真有两对，可他们身边根本没有孩子。这说明两个妮子就在龙城，包括我的大女儿。房子到年初就要到期，我身上还有一万多块钱，钱却还在像流水一样地花。那时候可真愁煞我了。孩子是都揽到了身边，可以后怎么生活呢？不用说还有两个要找，一定要找，就这七个孩子每天的穿衣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呀！可愁是愁，这几年来却养成了我的犟脾气，多么难多么苦我也不会低头了。我还是打算先找回那两个孩子再说，就又去北城邮电宿舍蹲守了一个多月。
照片上只剩下两个按说应该好认了，可孩子就是不出现。那是一天上午，天气很好，一个妇女抱了个孩子出来溜。孩子只有一岁左右的模样，断然不会是我要找的。她在前面走了后面有两个老太太却议论她：瞧这个懒婆娘，不会生吧还不会养，连个孩子也不会务弄，三年前抱回来一个几个月就给养死了，这不知道又从哪抱了一个来。做孽呀！我听见了赶忙过去问，老太太就问我你一个要饭的问这些干啥，我顺嘴说我是因为孩子丢了出来找才要了饭的。把老太太感动了，说：那个孩子宽额头大眼睛挺可爱的，听说是从河南抱回来的，是个女娃。我心里一急当时就流下泪来。老太太心肠好，掏了五十块钱给我叫我回家去，还说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用找了，都三年了到哪找去？我断定死的那个就是我要找的孩子，就更急着要见到佳美花园那个孩子。我当时真怕死的是我的大女儿。叫化子进不去我就换行头，洗了澡换了衣服我夹着个工具包装模作样地混了进去。进是进去了，偌大个小区找个孩子也不是容易事，我在小区里转了一个来月，门卫都以为我是花园的维修工了也没见着孩子的影子。佳美花园分着别墅区和住宅区，本来我在住宅区转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妮子会在别墅里住着。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下着雪，我从下午进去一直呆到黄昏，正失望了往回走，迎面开进来一辆小轿车，开到别墅停了下来。一个小女孩衣着鲜亮地下了车，嚷嚷着要在雪地上玩一会儿。一个华贵的女人下车说只许玩五分钟，丫头高兴地转身就跑。
孩子一转身刚好跟我打个个照面，我当时就惊呆了。不是我那大女儿又是何人？简直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我懵了，我也傻了，傻乎乎地看着。
孩子玩够了回了家，老半天我还傻呆呆地在那愣着，身上落了一层雪，跟雪人似的。孩子跟那那女人叫妈，那女人真漂亮。算起来我女儿当时已经六岁了。这之后我又去了两次，却一直没偷她回来。一是人家防范得严，孩子每次出来外面顶多玩几分钟；二是我也藏了私心，这一家人住的三层小洋楼我看要值一百多万吧？孩子能在这样的家里面生活我已经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有一次我听见她唱歌，声音又甜又脆，咬字也很清楚，一听就是正规学校里学出来的。而我身边的孩子呢？刚会扳着手指头数数。招弟什么都好，就是没文化，她的名字还是我教她写的。于是我就放弃了领回大妮子的念头。
后来的几年里我几乎每个月都能见她一面，孩子越来越灵气，高傲的像个公主，我只远远地看她一眼就满足了。做父亲的，只要女儿生活得开心，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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