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老人走出内院，穿过月洞门进去后院，到了后门，刚打开门，撑开伞，准备出去时。不知为何，突然刮起一道猛烈的狂风，掀起檐上不少瓦砾，我立刻拉着老人朝右侧回廊退去。却不曾想她来不及反应，几步踉跄直接被我拉倒在了地上，摔的哎呀叫唤。
而后门檐下散了一大片凋落的瓦砾，大小不一。
“阿婆，您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怨姑娘，只怪婆子身子不行啊……”说罢她又接连呻吟几声，看起来十分痛苦。
“阿婆哪里摔到了么？可还能行走？”
“应当可以吧。”说罢她搭着我扶她的手准备站起身子，哪知才稍稍伸起，耳边传来一道低微的咔嚓声，听的我顿时心下一惊。
果然，老人哎呀一声直接扑倒在地，抱着右腿不停呻吟。
“阿婆，您……”虽然只是如此，但我已经感觉到后事不妙了。
“唉，老骨头，这样就折了啊……”
“阿婆，我先扶您坐好，小心别又折着了。”
“嗯，好……”
好在老人消瘦得很，基本上没什么骨肉，所以搀她坐到栏上也不是很困难，倒是苦了她，疼的厉害。
“阿婆这里可有药？”
“唉，婆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买药啊……”
“那阿婆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医馆给您买些药来。”
“这，可要姑娘破费了？这如何使得？”
“我姨母说过，做人要随时行善积德，阿婆觉得这样做不好么？”
“唉，好好好，姑娘真是好心人啊，婆子都不知道怎样谢姑娘呐！”
“阿婆只记得找到您孙女后，将伞借给我便足够了。”
“好好，姑娘不嫌弃就好啊……”
嘱咐好老人安心待好后，我便撑着伞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发现木门是开的，就像上次那样半掩，被风吹的咯呀几声低吟，前后摇曳晃荡。
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声都恨不得划破天际，更像临死前的悲鸣，听的我心里发怵。
进了院子，便看到老人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小女娃，老人满脸泪水，神情无比悲伤，不停的晃动着怀里的女娃，几口气喘的万分艰难，我几乎怀疑她会不会一口气背了过去。
轻轻走到进旁，老人听见有人靠近，缓缓的将头抬起。
“这造孽的人啊！不过是偷吃一口馒头，怎么就给活活打死了呐！这世道啊！我的孙女啊！这可叫我这老婆子怎么活啊！绯儿啊！奶奶的孙女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如此清晰的看见女娃的模样，白皙粉嫩的小脸蛋上满是泪痕，以及交错的破皮出血的红印子，嘴角也溢出了血丝，不仅脸上如此，全身上下都是这样，没几处完整。
一身残破的灰布麻衣，到处都是破洞，乌黑的长发上布满了草渣，扎的两个冲天髻也尽乎散乱。虽然幼小，不过眉目分明，稚气温和，活脱脱一个温婉柔顺的听话小娃，可惜竟是叫人活活打死了，真是世风日下啊……
“阿婆，您孙女很听话吧。”
“我孙女最孝顺奶奶了，知道奶奶不能挣钱养她，每天到凤起城里四处乞讨，自己不吃也要给奶奶留着，绯儿啊！这叫奶奶一个人怎么活啊！”
“阿婆，您也知道，一切都是命里，您孙女既然如此孝顺您，若您无故轻生，可如何对得起她呢？这不是叫她死也不安心么？”
“婆子老了，死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竟比他们死的晚啊……”
“阿婆，人活一世不易，既然还活着，就不要想着死罢，虽然我也不富裕，但照顾阿婆还是可以的。”
“姑娘说笑吧？你看他们为了一口馒头就可以打死一个小娃子，姑娘怎么说要照顾老婆子我呢？”
“若我今日不曾遇见此事，我或许不会管，但既然碰见了，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真的？姑娘没拿婆子开心？”她似乎真的不信我，扬起依旧泪水朦胧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我。
“什么事不能开心，怎的拿阿婆开心呢？阿婆说是不是？”
“呜呜……绯儿啊……你醒来啊！乖孙女啊，怎么就赶不上这好时候呐！”说着她又死死的抱着怀中的女娃哭了起来。
之后，我又好不容易劝她放开早已僵硬的女娃，将尸体先放进屋内，然后扶老人进了屋子，给她轻轻揉捏敷药。
我去医馆的时候，掌柜的正好出诊，所以便不能同一道前来，只好先拿了些药来，老人骨头伤的不轻，我除了敷药，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让她不那么疼。
因为惦记着姨母的药，于是我便先告别老人，回去给姨母煎药，说好会尽快回来。
出了宅院，我撑着伞幽幽站在雨中，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那个小女娃正现在木门旁，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我，嘴角一扯，便朝我笑了起来。
“姐姐，我等你回来哦……”
没错，若不是她，我可能不会擅自答应日后赡养老人。
打从我进门起，这个小女娃便一直盯着我看，就站在老人身旁，全身伤痕累累，粗布麻衣，嘴角带血。
“姐姐，奶奶一个人好可怜啊，你帮我照顾她好吗？”
这真是命里注定，祸福不可摆脱啊……
回家后，我将实情告诉姨母，姨母心善，比我还念及老人，让我定要好好照顾老人。
再回到老宅时，时辰已过正午，虽然雨停了，但天色却越发暗沉不清。
这几天姨母和我都染了病，之后又一直照顾她，家里柴米油盐什么时候完了也不知道，所以来老宅前，就只能顺道在外面买些。
老宅院落很多，但大多十分破旧荒废，杂物横生，但好在阿婆指引，也不至于让我四处寻找厨房在哪。
宅子的厨房很大，比姨母家还要大，里面布满了各种杂物，梁柱上也挂满了一条条风干零碎的辣椒玉米蒜头等物，不过都已经发霉发灰了，估计一碰就会掉下来。
不过好在灶台上是干净的，旁边还搁了几只釉花的白瓷碗，也是干净的，估计阿婆之前用过吧。
因为本来屋外就不怎么亮堂，所以厨房内就更加朦胧了，除了正对门口的灶台有点光亮，其他地方几乎都是漆黑一片，于是我又到处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一小半截蜡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蜡烛放置的太过久远，湿了潮气，以至于我废了好半天才将它点燃，其间突然吹过一阵冷风，直接就给扑灭了。
在确定它不再熄灭后，我才把它搁在了灶台里边案上，屋子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虽然光线比不得太阳，但总归比月亮看着清楚舒适。
不过还是有不好的，那就是蜡烛照不到的旮旯角，那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凌乱一地。但不管怎样，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黑，黑暗里有太多看不见的东西，看不见的就是未知，未知就是危险。但我想，我这么敏感，可能是因为越是见多了那些东西，有时候会越觉得害怕和不安的，因为人不可能抗拒未知的恐惧。
于是，我尽可能的不去看那些不见天日没有阳光的黑暗，只专心的别无旁鹜的烧火做饭。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存在于我身边，并不是我想他们就会出现，我不想他们就不会来。但给我算命的人都说，该来的绝不会少我的，无论怎样都躲不掉，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淡然，这样才不会比他们更加让自己恐惧不安。
所以在那个女孩盯上我时，我选择了顺从。
虽然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蜡烛会一直燃不了，但是柴火十分干燥，所以我不用担心如何去点燃它们。
可当我将卷好的草垛枯细枝送进灶内时，却奇怪的发现无论我怎样塞，也无法将整把柴火全部送进灶内。不止如此，而且还有一种力量再抵制抗拒着强行塞进的柴火，于是就成了，我塞不进去，塞进去一点，那股力量就将它往外推出一点。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幻觉，里面是堵了什么东西，可在我松开手时，却明显的看见送进一大半的柴火在缓慢的外推。
一时间，耳边只有柴火被外吐的啪啪嘎咋声。
我没有再试图将那一大把柴火强行塞进去，只是一动不动的静静地蹲在灶洞口，目不转睛的盯着。
然后，在那把柴火终于悉悉索索的全部被推了出来时，漆黑夹带阵阵不大不小的烟尘的洞口出现了一双眼睛。
只是一双眼睛，大小略胜于人类，形状像两颗圆滚滚滴溜溜的大葡萄，却是鬼魅一般幽绿色的色彩，还泛着湖水一样的波光荡漾，让本就凭空出现的诡异眼珠显得越发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这双眼睛还在死死的盯着我……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也不想妄自猜测，因为那样会令我越发不安，所以我只是同它一样，目不转睛的静静的看着它。
直到我们这样僵持了半柱香之时，那双幽绿色波光水渍的大眼睛突然晃了晃，然后慢慢的眯成两道月牙，却依旧不变的直瞪着我。
这让我感觉被一只凶残的猛兽盯上了，仿佛我眼前是一只极度饥饿的野狼，无论从哪里，都散发出一阵危险。
正当我思虑要不要拔腿跑开时，它却在我之前，仿若离了弦的箭，几乎就在一瞬间。以至于我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眼前突然黑影一窜，扬起大片燃烬的灰土屑末渣子，以及耳边传来一阵猛烈的扑凌腾腾声，惊的我立刻后退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等我喘着气扶着粱柱站好身子时，屋子里却一下安静了，除了从灶台一直延伸到门口的一道稀疏的黑色灰烬，以及满屋子杂乱飞舞的微小尘土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有风拂进，还是因为方才的动静，灶台上的蜡烛十分不安的四下摇曳，好像随时都会突然熄灭似的，晃荡出一圈圈昏黄跳跃的薄弱光晕，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然后在蜡烛的的光圈上，头顶屋梁的黑暗下，幽幽飘下一缕昏沉。
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一片深黑色的羽毛，不是很柔软，有些死气的僵硬，黑的有些发亮。
“呱……”
突然身侧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嘶叫，吓的我心下陡然一颤，就像是被谁猛的敲了一把。
转身望去，便看见门口回廊下半人高的木栏边立着一只全身深黑的乌鸦，正目不转睛的死死瞪着我。
“呱……”
“呱……呱呱……”
正当我端详它，同它相视而望时，它黑油油的脑袋却突然噌的一下朝我伸来，一张血红色的尖喙不停的叫嚷着，发出婴儿般撕心裂肺的凄厉呱呱声。在这样安静无人的偏僻角落，荒芜黑暗的废弃厨房，让人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诡异，虽然它只是一只乌鸦而已。
不过它却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又瞥了我一眼，然后整齐僵硬的翅膀扑腾一声就飞走了，临了还不忘呱噪两声。
原来，只是一只乌鸦啊……
然后，当我转身回到灶台旁时，突然想起，那只乌鸦的眼睛，好像是棕色的……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个从灶内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好在走了，看样子应该也是一只飞禽吧……
走到灶台旁，捡了根细柴火，拨了几下烛心，灯火哔啵几声便旺了起来，虽仍是微弱，但较之前倒是好上不少，可以让屋子亮堂几分。
没了那灶中的阻碍，我倒很轻易的便生着了火。柴火噼里啪啦的炸开花似的噪响，伴着红黄不清的火光，使的原本漆黑死寂的厨房添了几分生气，也不像刚进来那般阴冷恐惧了。
本来也是，都是因果轮回，善恶自有报，福祸亦是，哪里是我这凡夫俗子能阻挡的了的。况且，我自认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做过任何不容天理有违良德之事，私下想来，虽然上天待我不好，但总的来说，像我这样的凡人，从小遇见那些东西，可我却仍能安然无恙的存活至今，这难道不算命数么？所以我根本不必怕什么……
不过……虽如此说……但，真要我日日面对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东西，我还是不喜欢的。
添完柴火，起身正准备去往锅里加点水，可是不知怎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悉索的磨砂声，伴着声声尖锐的阴笑，就像阴谋得逞的宦臣在丝丝窃喜，听的我全身陡然一阵发冷。
哪里来的声音？是谁？怎么想什么来什么呐！
于是我揣着一颗砰咚跳跃不停的心脏小心环顾四周。
烛火晃荡，晕出一层朦胧飘渺的昏黄光圈，映的周围黑暗越发的深沉。屋外天又暗了几分，变的死气沉沉，所以一时间只听得灶内柴火哔啵咔嚓的烈响……
咦？是啊……怎么那声音不见了？不过才起身的功夫啊？难道是我的幻觉？
待我将四周环顾一圈后，仍未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而方才那奸笑也未再出现过。
长嘘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决定不再理会什么，只想着快些做好，离开罢。
因为赶时间，所以也没买多少菜，不过几样青菜而已，所以做起来也用不了多久。
可是，在我刚刚将最后一道菜倒进锅内时，不知道是我听岔了，还是锅内的青菜发出的悉悉嘣炸声，恍惚间我似乎又听见方才类似的奸笑，惊的我立刻抬起头四下里一通张扬，却依旧愣是什么也没发现，倒叫锅内的油星子溅了一手，烫的我立马缩回手摔了半天。
正当我无心注意那声音，小心为我的手揉捏时，不知道从厨房的哪个角落里，再度响起那种阴冷如深谷嘶鸣般回荡的奸笑。
“嘻嘻……嘻嘻……叽叽……”
到底是什么？哪里来的声音？
突然从身侧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悉索声，然后右侧灶旁半阴影里晃出一道模糊的黑影，笔直鬼魅般的朝我倒来，同时那种沁人肺腑的揪心奸笑不断响起，惊的我顿时立刻一边举起锅铲挡在身前，一边跳起身子避开。
然后，唰唰几声，我的脚边幽幽倒着一捆芝麻桔梗。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倒了出来？
正当我私下揣测间，那蓦然不动的桔梗却不知怎的蹭蹭几下，就在我眼皮底下左右晃荡了起来，将我方平复几分的心又激荡个翻覆。
不过，好在也只是一瞬，便见从那捆干枯发黄的桔梗下陆续挤出好几只黑黝黝的老鼠，每一只大小足有半个巴掌。不知是否受了什么惊吓，全都不停的发出叽叽叽叽的噪乱叫声，还争相恐后的推挤着躲进柴火里，有些便直接一溜烟的飞快窜进周遭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些惊弓之鸟了，要是真有什么，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难不成鬼魅还喜爱捉弄人？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碎响，因为很快，所以我没听清到底是什么，有点像风声，却夹杂着丝丝别的什么。
于是我有些疑惑的扬起脑袋朝屋子里四下望去，却陡然看见就在我左前方两人多高的黑暗中，蓦的出现两点绿星，大小如葡萄，泛着鬼魅一般的幽绿色荧光，竟是方才灶内的眼珠……
=====================================================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