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出了一身汗后,感觉好些了,于是我便起身将所有被子也给姨母盖上,然后晃了晃仍有些不清不楚的脑袋出了门,好在虽然可以行走,但脑子还是很迷糊,走几步就得扶着东西。
掌柜的人真的很好,见我这般,便全然信了,一下给了我三天的药,还包括我自己的。
三天后,姨母的烧终于退了,但并没有完全好,身子仍是不灵便,意识清醒了,几乎可以下床走动了,但人还是很虚弱。因为医馆的掌柜人好,即便不施赠,花钱买,药也便宜,所以我当然是去那里买了,虽然远了些。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风气,安静的像一潭死水,整个人好似处于一片诺大的蒸笼之中。
都说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十分安静的,本来出门前带了伞的,可很奇怪的是,我去医馆时,明明将伞靠在桌脚的。可不知为何,等我取完药,却发现那柄鹅黄油纸伞竟然不见了。因为今天天色不好,我去时,医馆根本没有一个人进出,除了在旁扫地的阿飞和柜前的掌柜的以及我之外,整个医馆便没有任何人了。问过阿飞,他说没有碰,更没有看见桌脚有伞,而我将整个医馆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不管怎样都得快些回去,否则淋了雨又该染上风寒了。
路过那间破旧老宅时,我瞥了一眼,门口没有人,木门竟是关着的。不过就是这瞬间的一眼,天色骤然转变,大雨滂沱而下,如滚雷之势,我还没怎么反应,一下就将我半身淋了个湿透。
因为没有伞,附近除了眼前的旧宅便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所以当下也顾不得多想,直接奔了过去。就算是有些奇怪的宅院,可来回几次也不曾见过那些东西,怕只是我多疑了罢,故此没必要为了这点点的顾虑再染一次风寒。
但我并没有进去,只是蹲在屋外檐下,虽然仍是染了不少雨,但总不能冒昧的跑人家屋里去吧,我记得上次看见这屋子里是有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下的太大了,所以声音很嘈杂不清。在稀里哗啦唰唰不断的雨声中,我似乎还听见什么声音,可是十分飘渺模糊,似有似无。
可是不论我怎样去听,都听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当我努力静心侧耳听时,它却消失了,待我松懈不注意时,它却又出现了。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什么作祟,更不知声音从哪里来的。
大约过了半柱香之时,耳边似乎传来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以致将之前那道怪异不清的声音掩的丝毫也无。
然后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黑色的轮廓,飘渺的身形,看不清模样,只几步便走到宅前,不,应该说是飘过来的。那人整个身子像是被拢在一张黑色纱雾之中,只能看出人的轮廓,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清。
因为雨下的太大,落在地上又溅起,让整个地面半空结起一层层白烟,所以将那人身形染的越发朦胧幻梦。
不过,即便如此,却丝毫不能掩去那人周身散发的死气阴郁,以及夹在湿润雨中的阵阵酸腐腥臭。
下大雨的时候,湿气重,没有阳光,又冷,尤其是这种北方近冬的秋时,所以这种东西很容易出现。
以前每逢下雨时,我便总是待在屋子或佛堂里的,丝毫不出门,不曾想才几时竟然忘了。
这种东西很多只是一种人间生灵的怨气,就像被人遗弃的孩子,野兽践踏的田野,从人们口中吐露的恶言,心中的妄念贪婪,慢慢的越积越多,就形成了一缕气,就像人身上的毒瘤。他们没有形体的,平时都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角落里,只有夜里或者没有阳光的阴郁天气才会出现,他们四处游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那样不知所谓的行走。
这种东西看不见还好说,顶多让你生一场或大或小的病痛,时运差些而已,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霉。
如果看见了,那基本上就完了,因为他们就会缠你一生。
于是,在那东西朝我靠近之时,立刻转身推门进屋,然后关上木门。
院内果然很乱,不愧是一个荒废已久的破旧宅院,尽是岁月碾转的沧桑痕迹。
满院半人高的杂草在雨中飘摇林立,不过都早已枯萎,全都只剩下一根枯黄消瘦的杆子,底下尽是厚厚腐烂凋零的枝叶,被如注的大雨打出啪嗒啪嗒接连不断的脆响。
院子中央似乎还有一棵树,可惜太过萎靡,不说没有丝毫枝叶,连整个主干都快秃的露出内里纹路了,只剩下黑不黑黄不黄的一根沧竭身子在雨中左右摇曳,几乎一阵稍大的风就可以将它推倒,所以我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树。
我立的地方左右各有一道回廊,分别通向两旁,廊下院墙悠长,可惜因为长久的风吹雨打,本来雪白干净的墙壁变的十分污黄剥落,几乎露出里面朱红的砖石。廊上檐下的漆红雕木也早已退尽斑驳,变的发黄发霉,犹如干枯腐朽的烂木,到处都是蚁虫啃食的痕迹。
空气中布满泥土混杂雨水的潮湿水汽,以及其中夹杂着的阵阵霉腥,风一吹,还能闻到丝丝灰尘的气息,往身旁一看,墙上廊柱上地下都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手一挥就能扬起一大片,看样子不像有人居住过的地方。
站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现,不过我并不打算走动,我只是避雨而已,这样就够了,等雨停了,我立刻就走。
可是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大雨却丝毫不见止,更有加大的趋势。
北秋的风很冷,夹着雨的风更冷,在这样大雨大风的漏雨屋檐下,一个时辰,真的已经是难熬了,我站的腿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仅雨势大了起来,感觉天色好像越来越暗了,灰蒙蒙的,四周天际好像拢了一层黑纱似的,又像起了水雾,可明明不过午时啊?
约莫半盏茶之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声声起浮。
声音似乎是从内院传来的,寻着声音穿过左边回廊,入了另一座院子,便听出那是一个老婆婆的呼喊,很苍老无力的声音回荡在空寂阔大的深宅老院中。虽然略带嘶哑,声音也拖拉的缓慢悠长,有点像死人最后一口气,不过却真是活人,声音中还夹着丝丝急切和期盼。让我想起那些望归的老妇人,每逢佳节,总是比谁都要早的候在城门口,日夜不息的张着两只早已模糊的双眼期盼的守在那里。
我想我就算不去多管闲事,也得为我自己着想,否则要是雨一直不停,我难不成要一直在这里站在,这里离姨母家少说也有好几里地,若真一路跑回去,那我明日一定起不来了。
顺着回廊,向右穿过一道月洞门,那声音便越发清晰了。
月洞门左右各有两道回廊,两旁皆有数间房室,屋外院内布局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府邸一样,房屋回廊将庭中围成一方四角天井。不过却比后院那处大了许多,院内同样杂草丛生,除了偶有几缕青黄不接的残叶子,其余大部分植树都已经枯萎凋落的露出骨丫,变的灰褐色一片。
因为雨下的太大了,不少草木都湿漉漉的搭拉斜倚着,廊外檐下爬满的不知名枯萎藤蔓也被吹打的松垮垮的幽幽晃荡。有不少都从檐下散了下来,垂到廊栏上,或是半吊在空中,被风吹的肆意凌乱,或是直接落到了地上。
廊间檐下有许多大小形状各异的盆子,里面盛满了发白干枯皲裂的十分厉害的土块,其间偶有几缕残叶子。估计是时间太过久远,不仅盆中植土尽相萎靡,有些盆子还直接裂开了,碎片散了一地,有几只斜七竖八的铺滚到廊间院内。
院子中央同后院一样有一棵老树,足有一人怀抱,光秃秃的枝丫没有一片叶子,不过却是树干茂盛,最高的枝丫顶端早已高出了院子好多,几乎覆了小半个院子,可惜只是枝丫而已,所以看起来有些荒凉,即便整个院子本身就已经很荒凉了。
因为柳家渡桃花树繁多,所以凤起城多少也有些,每逢秋冬之际,树叶凋零,便只剩下沧竭黑褐色的枝干,所以若说别的树没了叶子我不识得,但这桃花树怎么也是认得出的。
只是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粗大的桃花树而已,再过些年头,只怕该成精了罢。
看样子这里的主人家以前很爱花草树木罢,这满院枯萎凌乱的枝叶盆子,无处不见昔日的繁盛翠色。
不知道是不是院中落叶堆积太多,以至于树下垒了一座小小的山丘,大小足有两张卓案那般,想来这桃花树果然十分葱郁繁盛罢。
“绯儿啊……绯儿啊……我好孙女儿,你在哪啊?”
因为方才一直看的仔细,倒也没再注意那声音。不曾想竟已至耳畔。
转头朝左望去,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佝偻着身子向我这边蹒跚而来,走两步就得停下来扶着廊柱喘两口气,嘴里不停念叨着那个叫喊的名字。
“绯儿啊……奶奶眼睛不好使,你快别和奶奶胡闹了,快出来啊……”
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最近见的人不多,对了,是之前在门口见过的小女孩,进门前,我还听见有人叫唤这个名字呐,原来真的有人居住啊……
“是婆子我老了么?怎么看见那里有人呢?”她应当是发现了我,走了两步,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死命的朝我看来。
她的眼睛很浑浊,是那种近乎死气的腐白,没有一丝灵光,这样的眼睛我有些疑惑她竟然还能看得见。
“阿婆,冒昧打扰了,雨下的急了,路过此地,所以便只能进来避雨了。”几步走到老人身前,扯了嘴角笑道,虽然知道她可能看不见我的笑意。
老人晃了晃脑袋,疑惑的打量我几分,却突然低着头猛的咳嗽起来,消瘦的身躯随之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摊散似的。
“阿婆,您怎么了?”
“不,不碍事……”老人喘了两口气,舒缓几分后,才抬起头再看着我。
“唉,老了,该来的也就都来了……”
“婆子身子不好,没人照顾阿婆么?”
“唉,哪里还有人啊……”老人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变的很悲伤,瞬间眼里便要溢出泪花来,却被她一抬手给抹掉了。
“前不久,老妇家乡发了洪灾,儿子媳妇儿都死了,就剩我跟一个小孙女相依
为命,若不是还有个孙女,老妇也不想活了啊……”
“阿婆没有别的亲戚么?”
“世代一个村子,外人都少见,一辈子都没出个村儿,全村人都死了啊……这叫老婆子如何生存呐!”说罢,她抹了抹终于溢出的眼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阿婆怎么来这里啊?这里可是许久都没人居住了啊……”
”是啊,听说这里以前是个大家府邸,后来这里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的都死了,所以荒废许久,却一直没人院子要这个大宅子,若非如此,可叫我们孤苦伶仃的俩人去哪里才好啊……”
“阿婆是在找您的孙女么?”
“是啊,她可孝顺了,从来不会丢下婆子不管,可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她的踪影,我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着,你说她一个小丫头能去哪里呢?外面又下了这么大的雨,这……”
“阿婆不用担心,您孙女一定没事,说不定她一会就会回来呢!”
“是么?”老人张扬着四处环顾一圈,然后勿自呢喃。
“听说这里不干净,姑娘不怕?怎么敢只身一人进来?”
我没想过她会突然这么问,嘶哑的声音幽幽回荡耳畔,夹着稀里哗啦的雨声,感觉很奇怪。
“万事皆有因果,命里注定的,好坏是怎么也躲不掉的,怕什么?”
“姑娘是这样想的?”
“不该?”
“不,婆子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罢了,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碰这座宅子,因为他们不敢,因为他们心中有恶……”
“阿婆严重了,其实我也怕的。”
“你怕什么?”
“我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
“什么是你不该碰到的?”
我没有答她,因为我意识到这句话的深意,谁能说命里的恶途是不该有的,福祥就是该得的呢?
可她却没有追问,只转了话音说道“这雨,今日怕是停不了了……”
“不知阿婆可否借我一把伞,我姨母还在家等着我给她煎药呢,实在耽搁不得,明日定会亲自前来交还。”
“你知道我的孙女在哪么?”
“不知……”
“婆子穷,连过日子都尚且不济,哪里还有多余的伞借与姑娘呐,唯一的一把还是昨日绯儿从宅子里翻出来的,婆子这正要出去找她呢,可不能借给姑娘啊,真是对不住呐……”
“无妨,阿婆身子不好,我先随您一道去寻您的孙女,待寻得她之后,可否请阿婆将伞借与我呢?”
“雨天不好行走,姑娘不嫌弃?”
“怎么会呢,即是遇见了,即便不是有求于阿婆,这也是我该做的。”
“好好,想不到这凤起城还是有些个好心人愿意搭理我这外乡的糟老婆子啊……”
“阿婆严重了。”
“不严重,伞呐,就在后边墙角靠着,婆子本来准备用的。”
“嗯,阿婆站好,我去拿。”
那是一把鹅黄色油纸伞,虽然颜色十分老旧斑驳,不过却很完整,没有一丝残破,甚至连一丝灰尘也无。撑开伞,才发现伞面上还点缀着深深浅浅的纹路,黑色的墨笔,因为太过老旧,看不出画的是什么,隐约觉得像是一种花草。
打开伞后,我便几步朝老人走去,随手将伞转了几圈,可就浅色鹅黄油纸伞幽幽在我手中转动之时。我耳边传来一阵悦耳如摇铃一般的笑声,眼前飞快划过一副色彩斑斓的画面,可因太快,我什么也没有看清。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过后什么也没有,耳边尽是稀里哗啦的连绵雨声,以及雨打屋檐和树叶的啪嗒嘀嗒声,眼前仍是荒废的庭院,悠长的回廊,形销骨立的可怜老妇。
“姑娘?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
“你方才……”
“哦,我,方才在琢磨这伞上的画,很奇怪,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几步走到老人身边,扯了嘴角朝她笑了起来。
“哦,是么?我孙女刚见着这伞时,这同你这般啊……可惜,婆子眼睛不好,更是看不清画的什么啊……”
总感觉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劲,暗自揣摩几分,也想不出哪里不对,于是便也不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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