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的碧波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九曲回廊蜿蜒其上，通向池中央的望仙台。慧明师太在前引路，佛珠在指尖一颗颗捻过，发出规律的轻响。
唐紫苏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右手始终藏在袖中，紧握着那支淬毒的金簪。宫装的广袖遮掩了她紧绷的姿态，面纱下的双眼却如猎豹般警惕。
“唐姑娘不必如此戒备。”慧明师太头也不回，声音平和，“若贫尼有心害你，方才便不会支开沈尚宫。”
“师太如何认出我的？”
慧明师太轻笑一声，从袖中又取出一物——一枚与她怀中一模一样的鱼符。
“因为这本就是贫尼的安排。”她转身，目光深邃，“让你以胡女身份入宫，是贫尼与胡姬共同商议的结果。”
唐紫苏脚步一顿：“胡姬说你是察事厅厅主的义妹，专门审讯女犯。”
“而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也是‘针眼’的三位创始人之一？”慧明师太微微挑眉，“与你父亲、李琰并列。”
这个消息如惊雷炸响。父亲从未提过，“针眼”中还有这样一位核心人物。
“不必惊讶。”慧明师太继续前行，“正因贫尼身在佛门，又得察事厅厅主信任，才能在这深宫中为组织经营二十年。”
二人已走到回廊尽头，眼前便是望仙台的主殿。守卫的宫女见到慧明师太，纷纷行礼让开。
“师太今日来得巧，娘娘正在午憩。”一个年长的宫女低声道。
“无妨，贫尼带织造坊的绣娘来修补绣屏，不会惊扰娘娘。”
殿内熏香袅袅，陈设极尽奢华。而在东南角的紫檀木屏风前，唐紫苏呼吸一滞——那正是她要找的百鸟朝凤图绣屏！
绣屏高达八尺，用色绚丽，百鸟姿态各异，朝拜中央的凤凰。而在左下角，果然有一只孤雁逆飞，与整幅画面格格不入。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慧明师太在殿门口的蒲团上坐下，“贫尼为你护法。”
唐紫苏快步走到绣屏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只孤雁。触手的刹那，她便认出这是父亲的手艺——针脚细密整齐，用的是他独创的“藏锋针法”。
她仔细检查绣屏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孤雁的眼睛处发现了异样。那里用的丝线质地特殊，在光线下泛着极淡的金属光泽。
取出随身携带的特制药水，她用指尖蘸取少许，轻轻涂抹在雁眼处。丝线遇药变色，渐渐显露出细密的纹路——是地图！
但这地图与《江山万里图》截然不同，标注的是皇宫内的密道和暗室。其中一条密道的入口，赫然就在这望仙台下！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慧明师太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唐紫苏镇定地擦去药水痕迹：“奴婢只是在检查绣线磨损情况。”
慧明师太走近，指尖点在绣屏上另一处不起眼的云纹：“你父亲最擅长的是‘璇玑针法’，而这处云纹，用的正是此技法。”
不等唐紫苏反应，她已用特殊的手法在云纹上按压。只听轻微“咔嗒”一声，绣屏背面弹开一个暗格！
“这是...”唐紫苏震惊地看着暗格中的羊皮卷。
“你父亲留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慧明师太将羊皮卷递给她，“贫尼受托保管，今日物归原主。”
唐紫苏展开羊皮卷，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记载着关于《江山万里图》的重要发现：
“...玉玺藏于太液池下秘宫，入口在望仙台基座东南角。然秘宫机关重重，需三钥同启：一在绣屏，二在净影寺，三在...”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无法辨认。
“第三把钥匙在何处？”唐紫苏急切地问。
慧明师太摇头：“你父亲未来得及说完便遭不测。贫尼只知道，三钥缺一不可，强行开启只会触发机关，毁掉秘宫。”
殿外忽然传来骚动，一个宫女慌张来报：“师太，不好了！惠妃娘娘突发急症，陛下正往这边来！”
慧明师太脸色微变：“快走！若让陛下看见你在此，前功尽弃！”
她迅速合上暗格，推着唐紫苏走向侧门。就在此时，主殿方向已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
“陛下驾到——”
唐紫苏被慧明从侧门推出，塞给她一枚佛珠：“拿着这个去净影寺，自有人接应。”
侧门在身后关上。唐紫苏不敢停留，沿着来路疾步返回。手中的羊皮卷和佛珠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她即将走出望仙台范围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真是巧啊，阿史那苏姑娘。”林远面带微笑，眼中却寒光凛冽，“或者说，我该叫你紫苏？”
唐紫苏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认错人了。”
“认错？”林远轻笑，突然出手如电，扯下了她的面纱，“这张脸，我就是化作灰也认得！”
四周不知何时已围上数名察事厅的侍卫。唐紫苏暗暗计算着突围的路线，袖中金簪已滑至掌心。
“跟我走吧，紫苏。”林远逼近，“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可以让你少受些苦。”
“往日情分？”唐紫苏冷笑，“就是你对嬷嬷见死不救的情分？”
林远脸色骤变：“你！”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唐紫苏金簪疾射而出，同时转身向太液池方向奔去！
“追！”林远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她记得羊皮卷上的地图，太液池畔有一处假山，内藏密道可通宫外。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凭着记忆在园林中穿梭。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前方却突然出现一队巡逻的禁军！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已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突然从假山后伸出，将她拉入山洞！
“别出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琰！他怎么会在这里？
洞口外，追兵的脚步声渐近。
“人呢？”林远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大人，前面是禁军巡逻队，她不可能从那边逃走。”
“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假山洞内狭窄昏暗，唐紫苏被李琰护在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淡淡的血腥气传来，他肩上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
“你为什么...”她刚要开口，就被李琰捂住嘴。
洞口的光线被挡住，一个侍卫举着火把探头进来。李琰手中寒光一闪，侍卫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走！”李琰拉着她向山洞深处跑去。
这假山内部竟别有洞天，曲折的通道向下延伸，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密道。
“这是...”
“太宗皇帝建的逃生密道，直通宫外。”李琰点燃火折子，“知道你父亲为何选择把密枢设在望仙台吗？因为这里是密道入口之一。”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密道墙壁上偶尔可见前朝留下的壁画。唐紫苏忍不住问：“你为何每次都恰好出现？”
火光照亮李琰的侧脸，他淡淡道：“因为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保护，还是监视？”
“有区别吗？”他忽然停下脚步，“在这长安城中，保护与监视本就是一体两面。”
前方出现岔路，李琰选择了左边那条：“从这儿出去是东市，胡姬在那儿有处安全屋。”
“你知道胡姬？”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他意味深长地说，“比如，我知道慧明给了你一枚佛珠。”
唐紫苏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佛珠：“你跟踪我？”
“是保护。”他纠正道，“而且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去净影寺。”
“为什么？”
“因为那枚佛珠上，涂有特殊的追踪香料。”李琰从她手中取过佛珠，在火下一照，可见极细微的荧光粉末，“慧明已经不是从前的慧明了。”
唐紫苏如坠冰窟。如果连父亲最信任的慧明师太都不可信，这长安城中，她还能相信谁？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李琰轻声道：“你可以相信我。”
“凭什么？”
他突然将她推到墙边，火折子的光芒映照着他认真的双眼：“就凭我若想害你，有无数次机会得手。就凭我为了救你，肩上这伤挨了第二箭。”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唐紫苏能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和自己有些慌乱的倒影。
“那你告诉我，”她直视他的双眼，“我父亲的死，你到底知道多少？”
李琰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那晚的行动，本是为了引出内奸。但我们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们派来了西域第一杀手‘鬼面’。”
“鬼面？”
“一个从不失手的杀手。”李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我赶到时，你父亲已经...但我截下了他最后要传给你的消息。”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是父亲潦草的字迹：
“紫苏，第三钥在...”
字迹到此中断，与羊皮卷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第三把钥匙，”唐紫苏喃喃道，“究竟在哪儿？”
李琰正要回答，密道前方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他脸色一变，迅速熄灭火折子：
“有人来了！”
黑暗中，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脚步声渐近，火把的光芒在拐角处晃动。唐紫苏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第一次在这个充满谎言的长安城中，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而这安心，偏偏来自最不可捉摸的那个人。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命运的齿轮，正在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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