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生活枯燥而疲惫，汗水浸透尘土，在皮肤上凝成一层黏腻的壳。宋婷宜机械地搬着砖，右臂和腰腹的力量在重复劳动中似乎恢复了一些，但左臂依旧是个沉重而冰冷的累赘，每一次不经意的晃动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抗议。
休息的哨声响起，工人们像潮水般涌向阴凉处，拿出自带的水壶和饭盒，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宋婷宜照例远离他们，独自找了个堆放着水泥管的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早上买的冷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随风飘来的片言只语。
工友们的话题天南海北，从工头的抠门到老婆的唠叨，从彩票号码到昨晚的球赛。这些声音大多像背景噪音一样从她耳边滑过，引不起任何涟漪。
直到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响起。
“……真事儿！我婆娘她三舅姥爷，前阵子不是总睡不踏实嘛，一夜醒七八回，说是心里慌得厉害，去医院查又屁事没有。”
旁边有人哄笑：“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去去去！听我说完！”那声音不满地打断，“后来没法子了，听人劝，去了趟城西那个……清泉寺！对，就那儿，上了炷香，捐了点香油钱。你猜怎么着？”
声音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才继续说：“回来当天晚上，就睡得呼噜震天响！邪门不？”
“巧合吧？”有人表示怀疑，“心理作用，老头自己吓自己，现在心安了自然就睡着了。”
“嘿，要是一个人也就算了。”另一人插嘴道，似乎也被勾起了谈兴，“我有个远房表侄女，前段时间失恋，哭得那叫一个惨，整天神神叨叨，说是总能梦见前男友回来找她，吓得不敢闭眼。后来也是去了清泉寺，回来后人就平静多了，虽说还是难过，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魔怔了。”
“那庙是有点怪……”又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人嘬着烟屁股，眯着眼说，“香火不算顶旺，但去的好像都是些心里有事、身上带愁的。庙里就一个老和尚，平时扫扫地，看看经，也不怎么主动跟人搭话，眼神倒是清亮得很。”
“老和尚？你说慧明师傅吧？”最初那人接话，“是有点怪，但人不坏。有时候看谁脸色实在太差，会送一小包他自己摘了晒干的草药，说是安神用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清泉寺。
这个词再次出现，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清晰地撞入宋婷宜耳中。
安神……睡不安稳……心里慌……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细小的钥匙，试探地插入她心门上那把沉重而锈蚀的锁。左臂的死气似乎都随着心跳微微加速而躁动了一瞬。
她啃馒头的动作慢了下来，低着头，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闲聊圈子里。
“说得我都想去拜拜了，最近手气背得很！”有人开玩笑。
“拉倒吧，菩萨不管赌钱的事儿！”
“不过说真的，那庙晚上好像是不太安宁，”沙哑嗓音又压低了些，“有守夜的人说，偶尔能听到后院有叹气声，还有……像是有人轻轻敲木鱼的声音，可过去一看，根本没人！”
“越说越玄乎了！”
“估计是风吹的吧，要么就是野猫……”
“谁知道呢……”
工头吆喝着上工的哨声打断了这场短暂的“怪谈会”。工友们嬉笑着散开，重新拿起工具。那些关于清泉寺的议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枯燥生活里一点调剂性的谈资，说完也就忘了。
但有人却记住了。
宋婷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戴上那副麻木的面具，走向砖堆。但她的心里，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清泉寺。
能安神？能驱赶不好的梦？有一个奇怪但似乎不坏的老和尚？
她不需要安神，她需要的是……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那巨大的、日夜啃噬她的空洞和悲伤，或许正需要某种“安宁”来填塞，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个地方，不再只是一个名字。它开始具备一种模糊的吸引力，像一个在浓雾中偶然瞥见的、微弱闪烁的光点。它可能毫无意义，可能只是又一个让她失望的地方。
但此刻，这是她混沌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具象的的方向。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嘈杂的工地，再次望向城市西边。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但她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那座藏在山脚林荫处的、略显破旧的古刹。
去那里看看。
这个念头悄然滋生，然后变得清晰而坚定。
也许，在那里，她手臂的疼痛能减轻一丝？也许，那部死寂的手机，会有一点点不同的反应？也许……仅仅是也许，她能找到片刻的喘息，远离这无休止的、令人窒息的迷茫和心痛。
今天收工后，她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到桥洞。她揣着那点微薄的工钱，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她要去买一张城市地图。她需要知道，那个叫做“清泉寺”的光点，具体落在现实的哪个坐标上。
脚步依旧虚浮，身影依旧孤单。
但这一次，她走得很慢，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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