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就是结局?”
那声音自斩道剑深处传来,冷得像从地底爬出的寒风。沈佳南指节发紧,掌心已被剑柄磨破,血顺着金属纹路滑落,滴在猩红石砖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她没抬头,也没回应,只是将背上的程碗幂往上托了托。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凉,几乎贴不住她的脊背。腰带早已磨断了一股,剩下的几缕布条死死缠在两人腰间,像是最后一条命。
就在这时,手腕猛地一沉。
程碗幂的手垂了下来,指尖冰凉,搭在她小臂上的一瞬,竟让她心头一颤。不是因为冷,而是那一触之下,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动——像蛇,又像铁链,正顺着血脉往心脏爬。
沈佳南立刻反手扣住她脉门。
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可就在她凝神探查的刹那,一股滚烫的气息自对方胸口炸开。护心镜残片剧烈震颤,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咔的一声,中央崩出一道新痕。
光,从裂缝里漏了出来。
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是一种沉在水底多年的、带着锈迹的青铜色光芒。它缓缓升腾,在空中凝成一片模糊的画面——
烈焰烧穿夜空,整座城池在崩塌。黑雾中无数鬼影扑杀而来,大地裂开,涌出粘稠的血浆。一名女子披甲执戟,背对着镜头,身形高挑,旗袍被战甲撕裂成碎片,长靴踩在尸堆之上。
是程碗幂。
她挡在一个人面前,那是穿着月白道袍的沈佳南前世。夜帝的触手如巨蟒袭来,贯穿她的左肩,鲜血喷洒而出,染红半边铠甲。她没倒,反而怒吼一声,反手将长戟刺入地面,周身爆发出一圈金光,硬生生逼退黑雾。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护心镜发出一声哀鸣,整块镜面轰然碎裂。碎片悬浮在空中,未落地,便化作流光,如雨点般坠向程碗幂的身体。
沈佳南感到背上一沉。
紧接着,是金属生长的声音。
“喀…喀喀…”
像是铁枝从骨缝里钻出。程碗幂肩胛处鼓起两道硬棱,迅速延展成肩甲轮廓。手臂外侧浮现出交错的青铜纹路,皮肤下隐隐透出金属光泽。战甲从内而外地生长,一层层覆盖四肢躯干,腰封自动收紧,胸甲合拢,头盔自颈后升起,严丝合缝地罩住面容。
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双曾总带着讥诮与傲气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开,瞳孔深处映着血殿大门,却已没有焦距。
沈佳南咬牙,右手仍压着斩道剑,左手却猛地回撤,一把抓住程碗幂的手腕。冰冷,毫无反应。她试着注入一丝灵力,却被铠甲表面的纹路反弹回来,像是碰上了无形的墙。
这不是普通的觉醒。
这是献祭。
她忽然想起回溯中那一幕——前世封印夜帝时,七位道门弟子魂飞魄散,唯有程碗幂以凡人之躯强行催动战甲,挡下最后一击,最终铠甲崩解,连尸首都未能留下。
原来护心镜封存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她不肯消散的执念。
而现在,这执念正在吞噬她的性命。
“不准……”沈佳南喉咙发紧,声音压得很低,“你不准再替我死一次。”
话音未落,她猛然发力,将体内金芒逆行催动,顺着掌心灌入程碗幂经脉。斩道剑嗡鸣震颤,剑身金光暴涨,与阵眼符文共鸣,形成一股反向冲击。
铠甲生长的速度顿了一下。
可也仅仅是一下。
下一瞬,程碗幂全身战甲彻底成型,通体泛着古铜色泽,边缘刻满细密咒文,背后升起一对弧形护翼,脚底生出战靴纹路,稳稳踏在石砖上。整副铠甲仿佛活了过来,与她融为一体,却又像是在吞噬她。
她的嘴唇动了动。
极轻,极缓,几乎看不出口型。
但沈佳南读懂了。
“快去。”
两个字落下,她双眼缓缓闭上,呼吸近乎停止。唯有铠甲仍在发光,温热的余流顺着背部传到沈佳南身上,像最后的告别。
沈佳南没动。
她跪在阵眼前,双手紧握斩道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汗水混着血从额角滑下,滴进眼角,刺得生疼。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压下剑,完成封印,趁北斗阵未溃,趁血殿尚未复苏。
可她动不了。
背后那具战甲还在发烫,像是燃烧到最后的炭火。她能感觉到程碗幂的心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一下,又一下,随时会熄。
“你答应过要活着看春天。”她低声说,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话音刚落,头顶七枚铜钱同时震颤。
北斗阵光芒大盛,七道金柱轰然下压,直击血殿基座。整座尸壳剧烈晃动,大门缝隙再次被撑开一线,黑雾翻涌,隐约可见内部锁链缠绕的巨大身影。
就在这时,护心镜最后一片残渣悬浮至半空,骤然炸裂。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不偏不倚,正中血殿大门中央。轰的一声,门缝被硬生生撕开三尺宽,阴气如潮水倒灌而出,卷起满地碎石尘土。
沈佳南被气浪掀得后仰,本能地用身体护住程碗幂。斩道剑脱手半寸,又被她死死拽回。剑尖已触到阵眼凹槽边缘,只要再压一分,就能启动封印。
但她没继续。
她转头看向背上的少女。
铠甲完整覆盖全身,唯有一缕黑发从头盔边缘垂落,沾在她苍白的唇边。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安静得可怕。
沈佳南抬起左手,轻轻拂开那缕头发。
指尖触到她脸颊的瞬间,铠甲突然发出一声低鸣。
不是金属碰撞,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战甲表面的青铜纹路逐一亮起,由内而外泛出金光,与斩道剑产生感应。一股炽烈的力量顺着背部涌入她体内,竟是主动将力量渡给她。
她怔住了。
这不是牺牲的终点。
这是传承的开始。
“你要我往前走……是吗?”她喃喃道。
没有回答。
只有铠甲的光,还在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剑柄,双手并拢,将全部灵力压向剑身。金芒如河流奔涌,注入阵眼。那些刻满符文的凹槽逐一亮起,由外而内,层层点亮。
血殿发出凄厉嘶吼,门缝中的黑雾疯狂搅动,似有无数双手在推拒。七道金柱剧烈震颤,其中一根出现裂痕,光芒闪烁不定。
霍老太布下的阵法,开始松动。
沈佳南不管这些。她只盯着眼前三寸之地,一点点将斩道剑往下压。剑尖已没入阵眼三分,共鸣越来越强,眉心旧伤隐隐作痛,仿佛有东西要从中挣脱。
就在剑身即将完全嵌入的刹那——
背后铠甲猛地一震。
整副战甲开始龟裂,细密的裂纹遍布全身,金光从缝隙中溢出,像沙漏中的流沙,迅速黯淡下去。程碗幂的身体软了下来,全靠腰带吊在她背上。
沈佳南回头,看见头盔缝隙中渗出一缕血线,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她肩头。
她瞳孔一缩。
“不——”
她想抽剑救人,可剑已与阵眼锁定,无法拔出。想停下施法,可北斗阵濒临崩溃,一旦中断,血殿将彻底苏醒。
她只能看着。
看着那副曾为她挡下千军万马的战甲,一块块剥落,化作光尘消散在风中。
最后一片肩甲碎裂时,程碗幂的头轻轻垂下,靠在她颈侧。
还剩一口气。
沈佳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决绝。
她转回头,双手加力,将斩道剑狠狠压入阵眼最深处。
轰——!
整座基座爆发出刺目金光,直冲云霄。七枚铜钱同时碎裂,化作星屑洒落。北斗阵完成最后一击,金柱轰然刺入血殿核心。
大门彻底敞开。
黑雾翻滚,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沈佳南跪在原地,背着程碗幂,一手扶剑,一手环住她腰身。风吹起她破碎的旗袍角,露出小腿上的旧伤疤。
她抬起头,望向那扇门。
门内,一双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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