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成功看着走来的族长邱正财,心中念头急转。
无论是体内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灵魂,还是自己那渺茫、寻找法术的执念,
想要走出这封闭的大山,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知识——尤其是识字——是第一步!
他压下身体的酸痛和内心的纷乱,朝族长微微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些:
“族长爷爷…我没事了。”
族长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关切和审视。
邱成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接说出了思虑已久的请求:
“族长爷爷…我…我想跟您学认字。”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周围引起了涟漪!
“啥?成功娃子,你说啥?”
大奶奶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竹篓差点掉在地上。
附近原本低声交谈或看顾孩子的村民也都停下了动作,
齐刷刷地看向邱成功,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学认字?
这在邱家村,简直是天方夜谭!
连吃饱饭都是奢望,谁还敢想这个?
大奶奶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邱成功那张虽然依旧苍白瘦削、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的脸,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念头升起:
这孩子…真的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让她心慌。
族长邱正财更是目光如炬,紧紧锁在邱成功脸上。
他阅人不少,此刻的邱成功,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少年身上见过的、近乎执拗的认真和…某种深藏的东西。
那绝不是十四岁山村少年该有的眼神!
这感觉无比清晰——眼前的人,仿佛披着成功娃子的皮囊,内里却换了一个灵魂!
“学认字?”
族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探究,“成功娃子,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他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
邱成功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听说…书里什么都有。
现在村里人都在饿肚子,我想学会认字,以后…多看看书,
看看书上有没有法子…能让大家都填饱肚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哎哟,成功娃子懂事了啊!”
“知道为村里着想了,好孩子!”
“填饱肚子…唉…”
周围的村民闻言,纷纷感叹出声,有欣慰,有感慨,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
这愿望美好得像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唯有族长的眼神更深邃了。
他从邱成功眼中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那么简单。
那里面似乎燃烧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火焰。
这孩子,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跟在邱仁虎身后、沉默寡言的小子了!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疑惑更盛!
面前的人确是成功娃子无疑,难道他的内里真的换了一个灵魂!
族长沉吟片刻,决定先压下疑惑,耐心解释道:
“成功啊,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读书认字,确实能明事理,知古今,懂农时历法。
(注:古人对识字好处的认知,主要围绕实用知识、理解官府文书、记录契约等,而非‘书里什么都有’的理想化概念)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填饱肚子,靠的是老天爷赏脸风调雨顺,
靠的是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力气,靠的是省吃俭用一颗米掰成两半花!
书里…怕是难有直接变出粮食的法子。”
他顿了顿,看着邱成功依旧执着的眼神,继续道:
“再者,读书认字,那是城里权贵、富贵人家才能供得起的!
咱们乡下人,连饱饭都吃不上几顿,哪有余力去想那个?笔墨纸砚,”
族长伸出粗糙的手指一一数着,
“墨条、毛笔、宣纸、砚台…哪一样不要钱?
哪一样不是金贵物件?
就算是我当年,也是靠好几房亲戚勒紧裤腰带,才勉强在镇上私塾读了几年。
后来连去县城考个童生的盘缠都凑不齐,只能作罢回乡。
不是爷爷不想教你,实在是…咱们没有这个根基啊!”
他看着邱成功,带着一丝长辈的无奈和劝慰:
“你若真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行。只要你自己能找来笔墨纸砚,得空的时候,
可以跟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一起学学。”
他口中的“不成器小子”,指的是他自己的孙辈。
村里人都知道,族长家教甚严,儿子和孙子都跟着他识得一些字。
邱成功听了,心往下沉。
他对古代社会的了解虽不深,但也知道读书成本高昂。
在这个连盐巴都金贵的穷山村,让他去找笔墨纸砚?
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他不能放弃!一个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他抬起头,用属于十四岁少年、带着点懵懂又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族长爷爷,您说的我都懂。银子…我长这么大,连银子的样子都没见过呢,更别说买了。”
他话锋一转,眼神亮了起来,
“但是…我想到一个办法!墨汁,可以用锅底刮下来的黑灰,加点米汤调开!
毛笔,可以用麻绳绑在细竹棍上做!
纸…我没有纸,但我可以用木板!
把字写在木板上,写满了用水一洗,就能再用!
族长爷爷,我就是想认字,认了字,我就能自己去看书,
去书里找找看,有没有能让大家都填饱肚子的法子!
我听说书里什么都有!等我学会了,我还要让大家都有银子花!”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尤其是那句“让大家都填饱肚子,让大家都有银子花”,
像一道微弱的火光,瞬间点燃了老槐树下所有村民心中早已麻木的神经。
几个老人忍不住抬起枯瘦的手,偷偷抹去浑浊的泪水。
连族长邱正财也愣住了,他握着木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看着邱成功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坚毅的脸,
听着这完全不像一个从未出过大山的贫苦少年能说出来、
带着某种宏大愿景的话语,心中的震惊和疑惑达到了顶点!
他那个去过丰裕镇、见识过外面世界的二孙子,还总抱怨读书无用,家里照样穷!
眼前这孩子,这股心气和见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族长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成功娃子…这些话…这些想法…是谁教你的?”
他必须弄明白这变化的源头。
邱成功心头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是…是前段时间,我在山里找野果子时,遇见一群采药的老道士。
我躲在大石头后面,听他们聊天时说的…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什么‘知者不惑’…还有好多,我记不清了。
但我就记住了,书里什么都有,认字就能知道…回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半真半假地描述着,将一切推给了虚无缥缈的“老道士”。
村长邱正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老道士?
深山遇高人?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
而且,用锅灰做墨,他自己有时为了记账,也这么干过。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好!难得你有这份志气,也难得你能想出这些法子!
行,你回去把东西准备好。
等我教我家那几个小子的时候,你过来,跟着一起学!”
“谢谢族长爷爷!”
邱成功连忙道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周围的村民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有这等好事?
免费认字!
立刻就有脑子转得快的村民,拉着自家半大的孩子凑上前:
“族长!我家狗蛋也机灵,让他也跟着学学吧?”
“对对,我家铁牛也想来听听!”
大奶奶见状,也赶紧把身边的邱成书往前推:“族长,成书小子也想学!”
一时间,老槐树下群情踊跃。
族长看着眼前一张张带着期盼和渴望的脸庞,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
他何尝不想改变邱家村的面貌?
何尝不想让后辈多一条出路?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好!既然大家都有心,那就都回去问问!
凡是想学的娃子,从后天起,每天早晨天蒙蒙亮,都到这老槐树下来!
我邱正财,就在这里教大家认字!”
随后,族长还教大家用鸡毛鸭毛和毛竹做“笔”!
“太好了!”
“谢谢族长!”
“快!回去刮锅底灰!”
人群爆发出兴奋的议论和欢呼。
有性急的村民,立刻转身就往家跑,准备回去刮锅底灰、找木板、拔鸡毛、鸭毛做“笔”去了!
整个邱家村仿佛被注入了一股久违的生气。
天色渐晚。在大奶奶的搀扶下,邱成功疲惫地回到了那间昏暗的茅屋。
大奶奶一进门,顾不上休息,就立刻按邱成功说的,找东西刮锅底灰。
爷爷正好背着一篓野菜回来,听到消息,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二话不说,就去找合适的木板给邱成功做“纸”。
邱成功看着爷爷篓里那些熟悉的野菜
——有他前世常见的荠菜、马齿苋,也有只存在于少年记忆里的几种山菜
——心中百味杂陈。
当晚,祖孙俩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里面飘着屈指可数的米粒。
爷爷小心地喂他吃下。
——夜色笼罩邱家村。
与往日的死寂不同,今夜,村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沙沙”的刮锅底声、“噗噗”的拔鸡毛鸭毛声,
对于养了家禽的人家而言,这无异于割肉,但为了孩子,豁出去了。
还有“唰唰”的削制竹木片的声音。
整个村庄,因为一个小孩求学的愿望,而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充满希望的忙碌中。
邱成功躺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薄薄的稻草几乎无法隔绝地面的寒气。
他闭上眼,再次尝试在心底呼唤那个少年的灵魂:
“邱成功…?”
“小朋友…?”
“你在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任何涟漪。
他叹了口气,思绪回转!
——大周的文字,会是前世的繁体字吗?
学会认字,不仅仅是为了那渺茫的“法术”,
更是为了将来若真有机缘遇到什么“秘籍”,不至于成为睁眼瞎!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期待和满身的酸痛,他渐渐沉入梦乡。
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次被大奶奶唤醒。爷爷早已出门。
他挣扎着自己起身,肌肉的酸痛感稍有缓解,但双手的肿胀和疼痛依旧明显。
大奶奶端来的碗里,竟然又是一个煮熟的鸡蛋搅在稀粥里!
邱成功愣住了——昨晚爷爷分明没煮鸡蛋。
这鸡蛋,怕是大奶奶从自己家或者别处硬抠出来的!
粥里还飘着几只小小的河虾,是昨天堂妹他们抓的。
邱家村人吃虾,向来是整只丢进去煮。
邱成功默默地吃着,依旧只吃了一半,便推说饱了。
放下碗,他看向大奶奶,问了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
“大奶奶,家里…有没有不用的、断了的铁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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