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偏殿,与主殿仅一墙之隔,是萧彻处理政务间隙小憩的地方。陈设比长乐宫简洁许多,但用料依旧考究,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几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册卷宗,靠窗设着一张铺着明黄锦垫的罗汉榻,角落里燃着提神的苏合香,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种紧绷的、属于权力中枢的肃穆气息。
萧彻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翻看,似乎暂时遗忘了林晞的存在。
林晞则像个误入禁地的鹌鹑,被侍卫“请”到了离书案最远、靠近角落的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椅子很硬,远不如她的贵妃榻舒服。她缩在椅子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放空,盯着书架上一排排书脊上晦涩难懂的书名,内心继续为她的榻默哀:
【硬…太硬了…硌屁股…】
【苏合香…熏得我头晕…不如点心香…】
【暴君批奏折的样子…好可怕…气压好低…】
【009,有没有‘原地隐身’或者‘瞬间回城(长乐宫废墟)’功能?】
【系统009:滴!无此功能。检测到当前环境安全系数:中。目标人物专注政务,建议宿主保持安静,勿扰。】
林晞:【安静?我敢不安静吗?我只想变成空气!】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只有萧彻翻动奏折的沙沙声,毛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他压抑着怒火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低沉冷哼。那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林晞紧绷的神经上。
她偷偷抬眼觑去。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将萧彻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他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烛光下显得冷硬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显眼的,是那对眼袋——比她几天前在昏暗光线下看到的,更深、更青黑了!简直像是用浓墨画上去的,透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烛光在他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的阴云里。
【嚯!这眼袋…几天不见,越发‘国色天香’了!】
【看来当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这得熬了多少个通宵?】
【啧啧,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修仙(猝死)?】
【不过…关我什么事?我只想我的榻…】
林晞内心的小人正毫无同情心地吐槽着,忽然——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
萧彻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拍在书案上!那力道之大,震得笔架上悬挂的几支毛笔都跟着颤了几颤,砚台里的墨汁也溅出了几滴,落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黑。
他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抬手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郁结的烦躁捏碎。
整个偏殿的空气瞬间凝固,气压低得让人窒息。侍立在角落的太监总管高德全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林晞更是吓得差点从硬邦邦的圈椅上弹起来!她赶紧缩紧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塞进椅子缝里,内心疯狂祈祷: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奏折惹你生气你找奏折去啊!别迁怒无辜群众!】
【真话buff!祖宗!求你今天安分点!千万别这时候出来找存在感!】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反作用,也许是萧彻那浓重的疲惫和暴躁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引力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萧彻捏着眉心的手缓缓放下。他没有看林晞,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那片刺目的墨渍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这空旷压抑的殿宇,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倦怠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茫然:
“爱妃…”
林晞一个激灵,全身汗毛倒竖!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说…”萧彻缓缓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眼袋深重的眸子,越过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林晞。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人的心弦上:
“你说…当皇帝…有何趣?”
“!!!”
林晞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了个正着!
【什么?!】
【有何趣?!】
【暴君问我当皇帝有什么乐趣?!】
【这题超纲了啊喂!】
【这是送命题吧?绝对是送命题吧?!】
【说有趣?太假!说无趣?找死!】
【009!快!紧急题库!标准答案!】
【系统009(急促):滴!检测到目标人物核心情绪:疲惫,质疑,危险值高!建议回答:陛下肩负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乃天命所归,乐趣自在其中…】
林晞:【放屁!这种假大空能糊弄过去我跟你姓!他眼袋都那样了!他信吗?!】
就在林晞大脑CPU疯狂燃烧、试图寻找一个既能保命又不至于太违心的回答时,那股熟悉的、霸道无比的洪流——真话buff,如同嗅到了顶级猎物的气息,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萧彻那深重的眼袋、疲惫的神情、拍笔的暴躁、捏眉心的烦躁、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那句带着浓重倦怠和茫然的“有何趣”…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疯狂闪过!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共鸣(咸鱼对社畜的天然同情?)混合着对buff的绝望,如同火山喷发般在她心底炸开!
【趣?有什么趣?!】
【看看你自己那对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
【起得比打鸣的公鸡还早!睡得比看门的狗还晚!】
【干得比拉磨的驴还多!挨骂(被谏官喷)比谁都狠!】
【风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乐趣?批不完的奏折,吵不完的架,防不完的明枪暗箭!】
【总结陈词:这破皇帝当的,简直是顶级牛马!性价比负无穷!不如…不如躺平!】
所有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里咕嘟咕嘟翻滚!嘴巴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在萧彻那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林晞的嘴巴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以一种极其清晰、甚至带着点掰着手指头数落的认真劲儿,将那些大逆不道、足以诛九族的“大实话”,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陛下…当皇帝…有什么趣?”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多,骂得多,风险高,乐趣少…”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掰起了手指头,仿佛在历数桩桩件件的“罪状”,最后,以一个充满佛系智慧(作死)的终极总结,完成了这次惊世骇俗的发言:
“…总结:不如躺平。”
最后一个“躺平”的尾音落下,整个御书房偏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烛火跳动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如同丧钟敲在林晞的心上。
林晞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变成了一座灰白色的石雕。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倒流回心脏的轰鸣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挣扎、试图跳出喉咙的剧烈搏动。
【完了。】
【彻底完了。】
【这次是诛九族起步,凌迟不封顶了。】
【退休金…下辈子再领吧…】
【真话buff,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永别了,御膳房的点心…永别了,我还没捂热乎的积分…】
她甚至不敢去看萧彻的表情。只觉得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经从审视变成了实质性的、足以将她挫骨扬灰的冰寒风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等待着那雷霆万钧的怒火降临,等待着那句“拖出去”的最终审判。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想中的暴怒呵斥和侍卫冲进来的脚步声并没有出现。
死寂,依旧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晞闭着眼,感官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到萧彻那极其缓慢、极其深长的一次呼吸声。那呼吸声里,似乎没有暴怒,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疲惫?
就在林晞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吓死、产生了幻觉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爱妃此言…”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咀嚼着每一个字的重量,每一个字都敲在凝固的空气里。
“…甚是有理。”
“!!!”
林晞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幻听!一定是被吓出幻听了!
她难以置信地、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书案后的萧彻。
烛光下,萧彻依旧坐在那里。脸上的阴沉和戾气并未完全散去,但那深锁的眉头,却似乎…松开了些许?那双布满血丝、眼袋深重的眼眸中,翻涌的怒火不知何时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幽邃,以及一种…近乎荒诞的…认同?
他看着林晞,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探究,有审视,有荒谬,甚至还有一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疲惫的共鸣?
他没有发怒。没有冷笑。没有说“拖出去”。
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语气,重复了一遍:“…甚是有理。”
然后——
在包括高德全在内的所有宫人如同见鬼般的震惊目光中,在林晞那呆滞得如同被雷劈傻了的表情注视下——
萧彻缓缓地、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身体向后靠去。
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椅背,稳稳地承接住了他挺拔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的身躯。
他闭上了眼睛。
浓密却带着倦意的眼睫,在深邃的眼窝下投下两小片阴影,盖住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
御书房偏殿内,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光芒,映照着年轻帝王那张俊美却写满疲惫的侧脸。他靠在椅背上,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只是…单纯地、短暂地…歇一歇。
死寂,依旧在蔓延。
但这死寂,已经不再是山雨欲来的恐怖死寂,而是一种…带着巨大荒谬感和浓浓不确定性的…懵圈死寂。
李德全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闭目养神的皇帝陛下,又看看角落里那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嘴巴还保持着微微张开形状的林贵妃,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林晞更是彻底石化在了圈椅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CPU彻底烧毁,只剩下几个硕大的、闪烁着金光(也可能是死兆星)的问号在疯狂刷屏:
【……???】
【……甚是有理???】
【……他…他靠…靠椅背上了???】
【……闭…闭眼了???】
【……这…这算…反向安利…成功了?!】
【暴君他…他接受我的躺平学安利了?!】
【系统009(似乎也卡壳了):滴…检测到…目标人物…认同宿主核心观点…精神契合度…异常波动…逆袭进度…+15%?…+20%?…计算错误…重新扫描…】
林晞:【……???】
她看着书案后那个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短暂“躺平”了一下的九五之尊,又低头看看自己还沾着灰的双手,再想想自己那张被砸得稀巴烂的贵妃榻…
一股巨大的、荒诞绝伦的、让她想笑又想哭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佛系终极奥义…】
【——原来,是拉着暴君一起躺平?!】
御书房偏殿那场荒谬绝伦的“躺平安利”之后,林晞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暴君萧彻那句“甚是有理”和闭目养神的姿态,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了无数遍,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更加魔幻现实。
【他居然…真听了?】
【他居然…真靠那硬邦邦的椅背上了?虽然只靠了一小会儿就被新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叫走了…】
【这算…反向攻略成功?靠躺平学征服了暴君?】
【系统009(持续卡壳):滴…目标人物精神波动异常…契合度分析中…最终判定:认同宿主核心生存哲学…逆袭进度…+25%?…+30%?…计算逻辑混乱…】
混乱的不止是系统。林晞的日子也变得微妙起来。
长乐宫的修缮工程以雷霆之势启动,工部上下被清洗了一遍,换上了萧彻最信任的将作监大匠。新的横梁据说用的是南疆百年铁力木,坚硬如铁,虫蚁不侵,刷的漆都是特制的无味金漆。进度快得惊人,仿佛一夜之间,那断壁残垣就被清理干净,新的骨架拔地而起。
林晞暂时被安置在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处精致暖阁——听雪轩。地方不大,胜在安静舒适,最关键的是,离御膳房更近了!这点心供应非但没因“受灾”减少,反而更加丰富精致,流水般送进来,仿佛要用糖分和油脂抚平她“受创”的心灵(和胃)。
萧彻似乎…更忙了。军报、灾情、朝堂上老狐狸们的明争暗斗,让他眼下的青黑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有向烟熏妆发展的趋势。但他来听雪轩的次数,却诡异地…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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