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件事情，锦弦藏在心底，从未对蒙仁提起。
那日流觞曲水宴，碧波映着岸边繁花，她不慎落水时，冰冷的湖水裹挟着窒息感涌来，脑海中却骤然炸开无数记忆片段——
有漠北草原的落日下，他骑马驶于她身后的挺拔身影；有毡房内，他为她抚去发间雪花的温柔指尖；还有他低声唤她“阿弦”时，眼底藏不住的缱绻。
那些画面鲜活得仿佛昨日重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
她落水醒来时，蒙仁正守在床边，眼底满是后怕与心疼。
无需多问，单看他那欲言又止、藏着万千情绪的神情，她便笃定，那些记忆从不是虚幻的泡影。
更让她心惊的是，醒来时掌心竟多了一枚小巧的短木，木身被精心削成了半开的梅花状，边缘打磨得光滑温润，似是被人常年握在手中摩挲所致——她隐约记得这是记忆片段里的东西。
若那些记忆为真，若他为她付出的远比她知晓的更多，她便更不能让他为自己涉险，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于她而言，是债，更是不能言说的牵挂。
流觞曲水宴席开始前，蒙仁身边的巫爷曾悄悄寻过她。
老人满脸凝重，声音压得极低：“锦弦姑娘，我们王子每到月圆之夜，都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像是染上了某种怪病。具体何时染上，老夫也说不清，只知发病时，王子一头乌发会尽数变白，双目赤红如血，身上还会浮现出诡异的图腾花纹，一路蔓延至脖颈，非常痛苦，他却从不愿让人看见半分。”
巫爷钻研巫术数十载，这般怪状也是头一次见。
后来，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缓解之法，却让人心生不忍：需寻几位完璧之身的女子，与王子同房，方能将他身上的痛苦与异状转移到女子身上。这个方法他没跟王子说过，只是寻着由头给他塞女人。
可蒙仁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哪怕痛到意识模糊，也不愿碰那些人。这些年服侍王子殿下的都是男侍，部落里都谣传他是断袖。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巫爷才渐渐摸清缘由——王子心中早有牵挂之人，那人便是早已被传“亡于漠北”的锦弦。
纵使外界皆说她已葬身沙场，蒙仁却从未相信。
他不知用了何种法子，收集到了锦弦的血，滴在了匈奴王族世代相传、仅此一枚的鸣笙之上。
这鸣笙认主，更能感知主人的生死，只要鸣笙不裂，便意味着主人尚在人世。正因如此，蒙仁才会不顾一切追到临渊，坚信他的阿弦还活着。
巫爷知晓，蒙仁宁可自己承受痛苦，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伤害心爱之人。无奈之下，他才亲自找到锦弦，将一切和盘托出，恳请她看在蒙仁一片真心的份上，牺牲自己，帮他减轻痛苦。
锦弦听到此处，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在那些记忆片段里，分明看到了他染病的缘由——那是为了她。可她何德何能，值得他这般不顾一切地牺牲？
只是，这份情意太重，她无法视而不见。最终，这件事成了她与巫爷之间的秘密，她郑重答应，会替蒙仁分担那份蚀骨的疼痛。
所以那段时间，她才原因和他……
思绪回笼时，锦弦抬眼，撞进蒙仁凝视着她的眼眸，那目光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专注。
她强压下心底的酸涩，扯出一抹浅笑：“上次那幅画的诗句，上联早已定下，如今下联，我也有了眉目。”
“不重要。”蒙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从不在乎什么画的题词，那不过是他向临渊皇帝讨要她陪伴的借口罢了。更何况，她本就是他的阿弦，何须“讨要”？
锦弦低头，默默吃了半饱，便唤来小厮结账。
两人并肩走出，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朝着“时运”当铺的方向走去。巷子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快走出巷子，再穿过一条街便是“时运”时，锦弦忽然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等题完画，任务一完成，我便有时间忙自己的事了，没空再陪你耗着。”
蒙仁的心猛地一沉，追问：“任务完成后呢？”
“嗯？”锦弦故作疑惑地抬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他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涩地开口：“完成后，你就可以对我不管不顾了吗？这些时日，你留在我身边，难道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锦弦被问得一怔。起初，她确实是为了任务才留在他身边，那时她尚未想起过往，也不知他为原主做过那么多事。
可相处的日子里，他的温柔、他的执着、他藏在细节里的爱意，早已让她动了心。
这份喜欢，无关愧疚，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实实在在扎根在心底的情意。
可她不敢说。她怕自己一旦坦白，会让他更加坚定地留在自己身边；她更怕，自己无法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内心也在动摇，他总在暗中试探，赌她是否还对骊王楚祁存有余情。
她不想再牵扯更多人进来，更不愿他因自己陷入险境。长痛不如短痛，若是此刻能断了他的念想。
万一将来自己真的生死未卜，他还能回到漠北，继续做他的王，娶一位真心待他的姑娘，安稳幸福地过完一生。
打定主意，锦弦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得像淬了霜：“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留在你身边，本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这段时间应付你，已经耽误了我不少事。”
“如今任务眼看就能完成，你也玩够了，这场过家家的把戏，也该结束了。王子殿下，我腻了。”
“我回临渊，从始至终，都是为了骊王殿下而来。”
蒙仁不是愚笨之人，可她态度的骤然转变，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那些话字字诛心，如同利刃般反复剜着他的血肉，可他还是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呢？”
“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锦弦垂下眼帘，避开他受伤的目光，“比起当一个野蛮王子的妃子，我更想做骊王妃。”
蒙仁盯着她，眼底满是不信。这些时日，若她真的没想起过往，那枚他当年亲手交给她的双生六道木，怎会突然出现在她手中？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而且骊王殿下已经给了我承诺，只要我助他登上皇位，皇后之位，必然是我的。”锦弦抬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傲慢。
“你想当皇后？”蒙仁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对！”锦弦斩钉截铁，眼神却不自觉地闪躲，“我偏要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你就没想过，他若真的登上皇位，第一个要除掉的人，或许就是你吗？锦弦，你不蠢。”
蒙仁说着，一步步朝她逼近，将她逼到了巷子的角落，身后便是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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