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易遇的血液里想起一切的。
粘稠的金色液体从他心口喷涌而出，如同一条金色的河流，浇灌在青铜巨门的饕餮纹上，那些沉睡的凶兽仿佛被唤醒，睁开琉璃眼珠，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九十九具冰棺倒悬如钟摆，每口棺椁都映着我和他不同年岁的模样——民国十八年私塾窗外的惊鸿一瞥，那时的我们纯真而美好；1997年暴雨夜太平间的抵死缠绵，充满了绝望与挣扎；还有此刻穿透我们胸膛的桃木钉，带来的是疼痛与宿命的无奈。
“这次...你终于没躲开。”
易遇的手掌还扣在我握刀的手背上，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释然，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领口编号，NO.099的烫金纹章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陈旧数字，像本写满遗憾的万年历，记录着我们无数次轮回的痛苦与执着。
冰棺里的怀表开始疯狂正转，齿轮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第一具尸体睁眼的瞬间，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是七岁时的我，穿着被血浸透的碎花袄，手里攥着半块月饼——正是外婆咽气那晚，她塞进我嘴里又被我吐出来的贡品。
那时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外婆慈祥的面容，还有我不懂事的模样，都成了心底最深的遗憾。
“阿萦不怕...”少女的尸体贴着我后背呢喃，腐烂的指尖抚过心口山茶，“你看，易先生的血是甜的。”
她的声音轻柔而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剧痛从脊椎炸开，无数记忆碎片随着棺盖开启倾泻而出，我看见穿长衫的易遇跪在祠堂，将翡翠镯子套进新娘腕间，那是我们曾经的誓言；看见防空洞里他为我戴上防毒面具，自己却吸入过量芥子气，他用生命守护着我；最清晰的画面是外婆握着桃木钉，颤抖着刺入我心脏时浑浊的泪：“这丫头三年前就死透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外婆的苦衷，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嘘，别看。”
易遇突然咬住我颈侧动脉，金色瞳孔碎成星芒。
我们相拥着坠入最深那口冰棺，棺内铺满褪色的婚书，每一张都承载着我们的爱情与承诺。最上面那张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卯月柒日，夏萦易遇结永世孽缘。”这短短几个字，却道尽了我们的宿命。
怀表齿轮卡住的刹那，整个时空开始坍缩，青铜门化作漫天金粉，在空中飘散，宛如一场梦幻的雨，冰棺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我们撕扯，仿佛要将我们永远困在这个时空。
易遇的白大褂在风暴中碎裂，露出后背完整的山茶图腾——那根本不是纹身，而是九百九十九道鞭刑烙下的诅咒，每一道伤痕都诉说着他的痛苦与对我的爱。
“你总问我为何执着。”他抵着我额头轻笑，将染血的怀表塞进我胸腔空洞，“因为每次轮回，你都会在第七日酉时爱上我。”
他的话语让我心中一颤，原来在每一次轮回中，我们都重复着这样的宿命，而他却始终坚守着这份爱。
我忽然记起昨夜在停尸柜的对话，那时他的手术刀正剖开我腹腔，取出的却不是脏器，而是株含苞的山茶，他说这是上古烛阴的种子，食尽轮回苦厄方能开花。
而我笑着咽下自己的花瓣，任根系缠绕住他溃烂的魂魄，我们早已在命运的洪流中紧紧相连。
此刻我的指缝开满殷红，藤蔓穿透他千疮百孔的身躯，九十八具尸体齐声吟唱古老的祝婚词，在时空裂缝里为我们戴上白骨指环，那声音空灵而又庄严，仿佛在见证我们的爱情。
“要结束了。”
易遇的吻落在山茶花蕊，舌尖卷走我最后一滴泪。当桃木钉彻底没入他心脏时，我望见翡翠镯子从我们交握的手腕生长出来——原来这是月老的红线，是我们跨越百年自缚的囚笼，也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怀表终于发出清越的报时声，仿佛在宣告这场漫长轮回的终结，所有冰棺在晨曦中消融，化作梧桐巷的绵绵细雨。
时光邮局的牌匾在屋檐下摇晃，青铜风铃系着我送他的流苏，而柜台上的许愿瓶里，九十九片勿忘我拼成完整的太极图，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易遇的白大褂依旧纤尘不染，只是胸牌换了新的编号：NO.100，他擦拭着那把勃朗宁手枪，枪柄镇魂玉映出我鬓角的山茶——开到荼蘼，恰是第一百次轮回的起点。
“这次换我寄信。”
我将染血的火车票推过去，票根终点站变成空白。他腕间银链突然断裂，翡翠观音坠入我掌心，背面刻着极小的生辰八字：宣统元年谷雨，与妻阿萦合葬于松山。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蕴含着我们一生的承诺。
警报声响起时，我们同时扣动扳机。子弹穿过彼此心脏的瞬间，我终于读懂他眼底的鎏金咒文——那是用梵文篆刻的婚书，写着“天地为鉴，死生同衾”。
鲜血在柜台汇聚成河，许愿瓶里的星辰草突然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映着我们错过的九十九世晨曦，那是我们爱情的光芒，永不熄灭。
终章现世篇
地铁穿过隧道时，呼啸的风声中，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青铜风铃的声响，清脆而又带着一丝神秘，这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将我拉回那些充满奇幻与惊险的轮回之中。
我缓缓转头，望见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读报，他专注的神情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他眼尾的泪痣像凝固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那熟悉的模样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请问...”
我轻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他抬头时，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露出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春风掀开报纸一角，头条新闻写着：百年老宅出土双人合葬棺，棺内山茶花盛开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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