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名站在殿中,喉结在月神纹银坠下不停地滚动,指节捏得泛白,都快没了血色。《神宫仪轨》里那句“男子露肤于非亲贵女前,杖责二十”的条文,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
可掌心相触的温度比烛火还烫,那是昨夜在月泉畔,姜月塞进他掌心的帕子留下的余温,这会儿正隔着中衣,把胸口烫得发慌。“卑职......遵令”。
姬无名一咬牙,闭着眼睛解开玉带,羊脂玉扣“当啷”一声砸在石砖上,声音在空荡荡的殿里格外响亮。广袖像流云似的滑落下来,露出月白色中衣绣着缠枝纹的领口。
他的指尖碰到盘花扣时,绣线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在安静的殿内听得人心里发毛。第三颗扣子卡在那儿,怎么都解不开,感觉就像被月神的视线给死死钉住了。
烛火突然被穿堂风猛地一撩,摇曳得厉害。金箔贴的神辉在他锁骨处晃来晃去,把他的肌肤映得像蒙了层雪的青瓷,白得发冷。
姜月瞧着他颤抖的指尖在衣扣上打滑,试了好几次都没解开,突然想起前日在绣房,他替自己修补祭服时那专注的模样。那会儿银梭在他手里灵活得跟蝴蝶似的,上下翻飞,可现在却笨拙得像片被露水黏住的花瓣,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好了好了。”姜月实在看不下去,赶紧把月神纹帕子轻轻往他肩头一盖,帕角的琉璃流苏扫过他泛红的耳尖,痒得他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骗你的,本宫怎舍得让小王爷在冷殿里吹风?”她的指尖轻轻掠过他僵硬的肩线,隔着中衣触到细瘦的骨节,比想象中还要单薄,“月神若见了你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怕是要怪罪本宫不懂怜香惜玉呢。”
姬无名猛地睁开眼睛,耳尖红得都快滴血了,结结巴巴地说:“大、大祭司,您又打趣卑职......”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月笑着打断:“快把衣服穿好,别冻着。瞧你刚才紧张的,扣子都快被你扯坏了。”说着,伸手帮他把散开的广袖整理好,又把玉带递回他手里。
姬无名接过玉带,低着头小声嘟囔:“卑职还以为......”“以为什么?以为本宫真要罚你啊?”姜月挑眉,故意板起脸,可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下次再这么傻,可没人替你解围了。”姬无名赶紧摇头,攥着玉带的手却没松开,偷偷看了眼姜月,发现她正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他刚才解扣子时碰到的地方,心里突然又暖又痒,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
姜月盯着帕子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想起以前在现代住院时,母亲连夜织围巾,毛线里总藏着没剪干净的线头,扎得脖子发痒,却暖烘烘的。
她攥紧帕子,指尖摸到姬无名手背上的小针眼——估计是绣帕子时扎的,心里突然有点发酸。这个平时总被她逗得脸红的少年,原来把关心都藏在这一针一线里了。
三更鼓响了,风昊哼的曲子越来越轻,跟蚊子哼哼似的。妘熊的铠甲时不时响一声,估计是翻身时甲片碰到了。姬无名的头慢慢往下耷拉,最后靠在了她床沿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姜月挨个看他们仨:妘熊仰躺着,铠甲扣没系紧,月神纹在火光下模模糊糊的;风昊歪在窗台上,袖口沾着块墨渍,估计是抄书时蹭的;姬无名趴着,后颈的朱砂痣在灯光下红红的,像颗小朱砂豆。
看着他们疲惫的样子,姜月突然觉得,这病中的神宫比平时还暖和。妘熊铠甲上的月神纹,风昊袖口的墨渍,姬无名帕子上的针脚,就跟这异世写给她的信似的,每一样都带着心意。
她轻轻给姬无名盖上披风,手指划过他后颈的朱砂痣,心想这个总说自己笨的少年,其实用最实在的法子,在她心里缝出了一片暖和的地儿。
她知道,不管以后遇到啥风雨,执剑的妘熊、提笔的风昊、捧心的姬无名,都会在身边护着她。就像现在,妘熊的铠甲能挡风雨,风昊的笔墨能解烦忧,姬无名的帕子能暖手心,这仨人就是她在这异世最结实的依靠。
这一晚,姜月把姬无名的帕子垫在枕头底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名猛地睁眼,眸中水汽在金箔光里碎成星子。他望着她眉间朱砂痣,忽然发现那红点与烛火、帕角琉璃珠连成微妙的三角,恰似昨夜月泉畔的莲花灯阵。“大祭司......“他声音发颤,却在帕子的艾草香里安下心神,“为何总爱逗卑职?“
姜月望着他发间沾着的烛花,那是方才进门时,被烛台垂落的蜡泪溅到的,此刻倒像月神恩赐的金箔花钿。
她伸手揉乱他的乌发,指腹碾过服帖的发旋,触感比绣房的雪缎还要柔软:“因为无名害羞时,耳尖红得比本宫的朱砂还要亮呀。”她忽然瞥见他中衣领口露出的帕角,那方绣着“月”字的定情物正贴着心口,“瞧你解扣子的模样,倒像初次偷穿新衣的小公子,连月神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呢”。
姬无名的耳尖瞬间又红透了,他嗫嚅着反驳:“卑职、卑职只是......”“只是什么?”姜月故意凑近,吓得他往后缩了缩,后脑勺撞上床边的小几,“咚”的一声闷响。“疼不疼?”姜月连忙伸手替他揉脑袋,嘴上却还不饶人,“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几较劲。”
殿外传来更鼓声声,祈神殿的青铜门扉在穿堂风里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月神像基座上。姬无名望着她指尖缠绕的帕角流苏,忽然想起母妃曾说:“神使的衣袂,该被月神的辉光染透。”可此刻他肩头的帕子,染的却是她掌心的温度,比任何神辉都更让人安心。
“明日随本宫去选鲛纱。”姜月忽然转身,指尖划过烛台莲花瓣,金粉簌簌落在她月神袍上,“给你做件半臂,袖口绣上防露的剑穗纹,省得你总被晨露打湿袖口”。
她回头时,恰好看见他低头整理帕子的模样,发顶碎发翘起,像只刚被顺毛的幼鹿,“当然啦,绣纹嘛......”她轻笑出声,“就用你昨夜说的三星护月纹,让妘熊的剑、风昊的笔,都护着咱们的小王爷。”
姬无名抬起头,眼底满是惊喜:“真的吗?大祭司......”“假的!”姜月笑着把帕子往他脸上一盖,“骗你的,看你又要结巴了。”可话音未落,她又把帕子掀开,露出藏在底下的笑意:“逗你呢,明日辰时,可别赖床”。
姬无名捏着肩头的帕子,指尖在月神鸟尾羽的绣线上打转,忽然发现那鸟尾巴尖儿正对着自己胸前绣的“月”字,巧得跟月神像抬手给祝福似的。
烛火一跳一跳的,把姜月月神袍上的星轨纹映得像活了,他这才恍悟,那些神宫死板板的规矩,到了她眼里,全成了能穿针引线绣进帕角的新鲜事儿。
就像现在,她拿规矩逗他解扣子,末了又拿帕子替他遮羞,倒把死条文织成了只属于他俩的软乎乎的网。琉璃灯把两人影子扯得老长,缠在月神像基座上晃啊晃。
姬无名望着她腰带穗子扫过烛台,突然想起月泉畔放莲花灯那晚,她教他把誓言绣在灯面上,说“针脚密了,心意就不会被水冲散”。
这会儿掌心里的帕子还带着她体温,哪像从前藏在袖口的暗纹,分明是被神宫烛火晒暖了的、明晃晃的约定。殿外夜风穿堂而过,卷着烛火星子往廊角飞,他忽然觉得,说不定从他俩在绣房碰翻绣绷那会儿起,这神宫里的老规矩,就跟着银梭线轴一块儿,悄悄变了纹路。
耳尖被金箔光烘得发烫,姬无名慌忙把帕子往脸上按,银线硌得掌心发痒,却挡不住眼睛从帕角缝里往外瞧。姜月转身时,月神袍角拂过青铜烛台,九盏琉璃灯的光碎成点点金箔,正落在她眉间红痣上,像月神亲手盖了个戳儿。
他突然想起昨夜在暖阁,她握着他的手教绣“月”字,针尖扎了他三次,她就吹了三次他的手背,那温度比这会儿殿里的烛火还烫,烫得他半夜躲在被窝里数自己的心跳。
“大祭司总爱拿卑职寻开心。”他闷声闷气地嘟囔,帕子后的声音带着笑颤,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角流苏,穗子上的琉璃珠碰得叮当响。
记得上次替她补祭服,她也是这样凑过来瞧针脚,发间木樨花香盖过了艾草味,害得他把月神纹的翅膀绣反了方向。这会儿听她说明日要去珍宝阁挑玉,刻上“护安”二字,他喉结滚动着,突然想起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银梭,说“针能缝衣,也能缝心”,原来这世上最暖的誓言,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神谕,而是有人愿意握着你的手,把牵挂一针一线绣进日常。
姜月指尖划过烛台莲花瓣,蜡泪顺着雕纹凝成小月牙,她忽然转身,月神袍的星轨纹扫过他发顶:“别躲了,耳尖都把帕子烧出洞了。”说着伸手替他捋顺翘起的碎发,指腹蹭过他后颈的朱砂痣,“明日挑玉时,可得把你绣‘月’字的笨样收起来,别让珍宝阁的老嬷嬷笑话咱们小王爷只会戳自己手。”
姬无名拿开帕子,见她眼底映着琉璃灯的光,比月泉的水还要亮。他忽然想起自己绣坏的第三块帕子,被她收在月神袍暗袋里,说“笨针脚才显得真心”。
此刻掌心的帕角还带着她方才盖过来的温度,哪是什么神宫仪轨里的规规矩矩,分明是她变着法儿告诉他:这世间最妙的契约,从来不是墨字条文,而是有人愿意陪你在烛火下,把日子绣成带着针脚的、暖乎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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