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结晶。
殷璃站在千疮百孔的楼顶，看着金色砂暴吞噬街道。人群的尖叫声被砂粒过滤，变成某种诡异的嗡鸣，像是千万只蜜蜂振翅。她的左眼已经完全沙化，视野里只剩下两种颜色——正在结晶的活人，和已经死去的黑砂。
掌心的青铜钥匙发烫，纹路与胸口的金色心脏同步闪烁。
姐姐...
熟悉的声音让殷璃猛地转身。阿芜的虚影站在天台边缘，手里捧着那只草编的蚱蜢。夜风吹过，蚱蜢的一条腿散成金砂，飘向城南的方向。
他在那里。阿芜的虚影开始透明，时渊最疼的地方。
城南博物馆已经成了结晶丛林。
玻璃展柜全部爆裂，文物浸泡在金色砂浆里。殷璃踏进中央展厅时，水晶吊灯正在头顶簌簌掉落砂粒。而最中央的展台上——
林烬的右眼悬浮在防护罩内。
那颗眼球依然保持鲜活，瞳孔是纯粹的金色，下方标签写着「时间载体样本-299号」。当殷璃靠近时，眼球突然转动，直勾勾地看向她。
防护罩自动开启的瞬间，整座博物馆剧烈震颤。眼球飞入殷璃空洞的左眼眶，剧痛中她看见最后的记忆画面：
年幼的自己蹲在时渊边缘，正用荆棘鞭抽打一个黑衣男孩。而师尊——不，那个长得像师尊的男人跪在一旁，谄媚地递上青铜灯：小姐放心，他会替您承受所有反噬。
想起来了吗？
林烬的声音直接从她脑海中响起。殷璃的视野突然分裂，右眼看见的是破败的展厅，左眼却看见时渊深处的景象——黑衣少年被锁链贯穿，金砂正从他七窍中被强行抽离。
你父亲把你造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承担时间诅咒。林烬的声音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现在轮到你了......新一任时渊。
博物馆地板上突然浮现血色阵图。
殷璃跪在阵眼中央，看着自己的血与金砂混合，在空中凝结成三百把钥匙的形状。阿芜的虚影出现在每把钥匙旁，轻声哼着那首童谣：
阿芜摘星星......
第一把钥匙插入虚空，城南的砂暴突然静止。被结晶化的人们定格在逃亡的瞬间，像琥珀里的昆虫。
阿璃数砂子......
第二把钥匙转动时，殷璃看见自己的童年——那些所谓的灭门记忆全是植入的虚假片段。真正的殷家早在万年前就为掌控时间法则，用亲生女儿做实验。
当第九十九把钥匙亮起，时渊深处的锁链突然崩断。黑衣少年的身影从金砂中浮现，朝她伸出手：还有最后一步。
殷璃的指尖刚触到幻象，整座博物馆突然坍塌。真正的林烬出现在废墟顶端，身体已经透明得近乎消失，只有心口还残留一团微弱的金砂。
他身后，巨大的时针投影开始倒转。
选吧。林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用钥匙彻底封印时渊成为新神......
金砂在他掌心凝成青霜剑的轮廓：
或者杀了我，让一切重来。
青霜剑悬在林烬心口三寸之处，剑尖凝着一滴不肯坠落的金砂。
殷璃的虎口被反震力撕裂，血顺着剑槽流到剑柄，又渗入那些陈年的刻痕——那些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留下的、三百道深浅不一的指痕。
动手啊。林烬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金砂，在倒转的时针投影下像一场微型雪崩，就像前两百九十九次那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座结晶化的城市共振。远处传来建筑物崩塌的闷响，几万具人体雕塑在砂风中碎裂。殷璃突然发现自己的剑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前递进——
那把剑记得杀他的感觉。
不...她猛地撒手，青霜剑却像活物般继续刺向林烬。剑刃穿透他心口那团微光的瞬间，殷璃的左眼突然爆裂，金砂喷溅成一道桥梁，连接着她空洞的眼眶和他逐渐透明的身体。
阿芜的童谣突然在脑内响起，这次多了从未听过的最后一句：
......砂子变星星，姐姐杀神明。
时渊深处下着金色的雪。
殷璃跪在雪地里，怀中是正在消散的林烬。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只有无数悬浮的记忆碎片：三百个不同装扮的自己，三百种杀死他的方式。
你终于...来到最开始了。林烬的指尖划过她溃烂的左眼眶，金砂流入伤处重新凝成眼球，这里是时渊的......
——诞生之地。殷璃突然接话，自己都愣住了。
新的眼球让她看清了真相：所谓时渊，其实是幼年的她用砂堆砌的玩具城堡。而黑衣少年被锁链禁锢在城堡中央，脚下踩着真正的第一盏琉璃灯——灯芯是她七岁时的乳牙。
父亲骗我...说这是许愿游戏。记忆自动涌出喉咙，我对着乳牙灯说...想要永远有人陪我玩。
林烬轻笑出声，这个动作加速了他的消散：所以时渊抓来了最擅长玩时间的...少年神明。他咳出一把金砂，你父亲...真是个天才骗子。
一块记忆碎片突然刺入殷璃眉心。她看见父亲——真正的殷家主——正将青铜锁链套在黑衣少年颈间，而幼年的自己躲在柱子后，手里攥着编到一半的草蚱蜢。
现在你明白了...林烬的心脏只剩最后几粒金砂在跳动，要终结轮回，必须......
——杀死最初的愿望。
殷璃突然暴起，徒手插进自己胸膛。那颗金色心脏被挖出的瞬间，整座时渊开始崩塌。
现实世界正在崩溃重构。
殷璃站在博物馆废墟上，看着结晶化的人类一个个活过来。他们茫然地拍打身上的金砂，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而掌心的青铜钥匙正在融化，变成一枚普通的草蚱蜢。
姐姐。
真正的、有体温的阿芜拽了拽她衣角。小女孩怀里抱着盏粗糙的陶土灯，灯芯是半截蜡烛：这个给你。
殷璃颤抖着接过灯，烛泪突然烫穿陶土，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半块玉珏。
和她颈间挂着的残玉相撞，发出清越的共鸣。远处传来新闻直升机的轰鸣，播报着神秘砂暴突然消散的消息。而殷璃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听见唯有自己能分辨的、砂粒摩挲的耳语：
这次...要幸福啊。
她低头看着陶土灯，发现烛焰里浮动着微不可见的金砂。当风吹过时，那些砂粒组成一张熟悉的笑脸，又转瞬即逝。
路灯次第亮起，照亮她脚边的一小堆金砂，隐约是个拥抱的形状。
午夜零点的陶土灯焰突然拔高三尺。
殷璃蜷在公寓飘窗边，看着火舌舔舐半块玉珏。新闻还在循环播放异常砂暴事件，茶几上摊着考古协会刚寄来的商周竹简照片——时渊夫人以心为灯，囚神三百万数的朱砂批注刺得她眼眶发烫。
骗子。她对着摇晃的灯焰呢喃，明明是你囚着自己...
烛火突然爆响，金砂凝成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抹去她眼下结晶。那触感太过真实，殷璃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窗框上。疼痛让视线模糊了一瞬，再聚焦时，整个房间正在被金沙重构——
剥落的墙皮下露出上古神殿的壁画，冰箱门变成青铜器纹路，而灯焰里缓缓浮现出人影。
牛仔裤。黑衬衫。右耳三枚银环。
好久不见。林烬弯腰从火中迈出，指间还夹着半截现代香烟，这次我学乖了，先把时渊注册成跨国公司。
烟灰缸被碰翻的声响惊醒了隔壁卧室的阿芜。小女孩抱着破旧的草蚱蜢站在门口，睡眼惺忪道：林哥哥的香水味......好呛。
晨光透过纱帘时，殷璃正用考古镊子夹着林烬的银环研究。
别费劲了。男人枕着她大腿轻笑，耳环是时渊的股份证明，法人代表写的是你名字。他忽然翻出手机点开新闻APP，头条赫然是《林氏集团宣布收购全球23处砂矿》。
配图里西装革履的林烬正在签约，而背景板的矿产地图上，所有砂矿位置连起来正是——
凤凰图腾。殷璃的镊子尖戳破他耳垂，你故意的。
血珠坠在手机屏上，恰好盖住新闻照片里另一个细节：签约桌对面，周凛正戴着墨镜微笑，锁骨上的时针疤痕从领口隐约露出。
当然要故意。林烬舔掉耳垂的血，毕竟这次...他的手掌突然覆上她心口，我要用合法手段，买回你所有轮回里的心跳。
阿芜的惊呼声从厨房传来。两人冲过去时，看见小女孩正把草莓酱涂在吐司上——果酱组成的图案，正是时渊底层的符文。
阿芜说...小女孩困惑地眨眼，砂子们在唱歌。
林氏集团顶楼会议室里，23块屏幕同步播放着全球砂矿监控。
南非矿区的工人集体幻觉？殷璃指着某块屏幕上跪拜砂粒的人群，你激活了时渊砂？
是它们自己醒的。林烬敲键盘调出数据流，所有屏幕突然闪烁，变成三百个不同时空的监控画面，从你选择不杀我那刻起，所有轮回的时渊都开始融合。
画面突然定格在某块小屏：穿白大褂的殷璃正在解剖台前转身，而她身后站着穿道袍的...周凛。
看来师尊也找到漏洞了。林烬按下销毁键，所有屏幕归零，好消息是，他现在是守法商人。
玻璃幕墙突然映出诡异倒影——23个黑衣林烬正从各个屏幕里往外爬。殷璃的左眼骤然剧痛，金砂视线中，真正的林烬脖颈后浮现出青铜锁链的勒痕。
副作用而已。男人漫不经心地系紧丝巾，三百个时空的我正在争夺主控权。他忽然将殷璃推到落地窗前，下方城市车流如砂粒流淌，但只要你记得...
金砂从他袖口涌出，在空中拼成求婚戒指的轮廓：
我永远是最疯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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