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青石板上数砖缝里的蚂蚁，春寒顺着膝盖往上爬。萧琅的箭镞第三次擦过我耳畔时，终于忍不住攥紧手中《礼记》。
山长这般专心，可是在默写《关雎》？
戏谑声裹着松香落下来，我抬头便见那人玄色箭袖上金线翻飞。八年前他翻墙给我送糖糕被戒尺打落三颗牙，如今倒学会用镶着东珠的箭矢耀武扬威。
萧大人若想听《关雎》，何不去南风馆？我故意将书卷翻得哗啦响，明德院只教《鹿鸣》。
箭镞突然扎进书页，堪堪停在死生契阔四字间。他俯身时发尾扫过我手背，竟还带着少时偷藏的薄荷香：砚书可还记得，七年前你在这棵梧桐树下说过什么？
掌心被书脊硌出红印。怎么会不记得？那夜火光吞了半边天，我攥着他送的竹哨说此生不复见。后来才知那哨管里塞着半张血诏，浸透了他父亲的咽喉。
萧大人怕是记岔了。我起身拂去裙上落花，当年你说要拆了明德院盖赌坊，如今倒真在城南开了十二间...
话音被破空声截断。三支鎏金箭钉入梧桐树干，箭羽颤动间显出个娶字。我盯着箭镞上熟悉的错银纹，忽觉喉间发苦——这分明是当年先帝赐婚时用的礼器。
山长可知这箭杆中空？他指尖抚过箭尾翎毛，若是装满火药，足够炸开明德院的地宫。
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脆响。我早该料到，他包下整座茶山怎会只为煮雨前龙井。蒸腾的水雾里，箭杆裂开细缝，露出半角泛黄的丝帛。
萧雪霄！多年后第一次唤他表字，竟是为拦他撕开先帝遗诏，你非要让七年前的惨祸重演？
他忽然笑起来，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砚书当年推我入火坑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玄色衣袖翻卷间，整支箭被他生生折断，你猜这密诏上写着什么？
碎帛飘落茶汤，血字在雾气中浮现：立六皇子萧琅为储。我手一抖，滚茶泼在绣着青竹的袖口。他忽然擒住我手腕，指腹按在烫红处：疼吗？这可比不上你送我的及冠礼。
衣领被扯开的刹那，我瞥见他锁骨下狰狞的烙印——正是明德院处置叛徒的戒纹。那年我亲手将烙铁按在他身上，却不知刑房里早被换了真诏书。
现在哭是不是太迟了？他拭去我眼角水汽，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那支断箭，毕竟你连合卺酒都肯陪我喝......
话音未落，墙外传来喧哗。我们同时转头，望见浓烟从藏书阁方向腾起。他松手时在我掌心塞了枚箭镞，冰凉触感激得我浑身一颤。
山长可要快些。他背身走向火光的模样，与七年前抱着血诏逃出火场的少年重叠，毕竟赌坊缺个老板娘——
疾风卷起满地落花，吞了后半句轻语。我攥紧箭镞，尖锐棱角刺破掌心。血珠滴在碎帛上，竟显出另一行小字：若萧琅继位，赐宋砚书鸩酒。
焦糊味里混进薄荷香，我忽然想起昨夜煎药时，那碗安神丸化在汤里，泛着诡异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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