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几乎要将他存在本身都彻底抹去的恐怖压力，如同退潮般骤然减轻。并非消失，只是从足以瞬间碾碎星辰的洪峰，回落到了依旧能侵蚀堤岸的汹涌激流。赵启明感觉自己像是被从即将溺毙的深海中猛地拽回水面，肺部贪婪地、撕裂般地吸入空气，每一口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灼烧着他破损的呼吸道。
剧痛并未远去。骨骼碎裂的哀鸣、肌肉被强行撕扯的酸楚、内脏仿佛被揉捏过的钝痛，以及皮肤上那无处不在、如同被无数细小毒虫啃噬的刺麻感，都在提醒他刚才经历了何等恐怖的折磨。他的身体像一个被打烂的麻袋，瘫软在废墟之中，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会引发新一轮的痉挛和痛楚。但他活下来了。
意识从濒临溃散的黑暗边缘被强行拉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更加清晰的绝望。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依然模糊，布满血丝和飞蚊般的黑影，耳鸣尖锐得像是要刺穿颅骨。然而，透过这片混沌，他感知到了变化。
那股如同毒蛇般在屏障内游弋、执拗地伸向若离胸口黯淡符号的堕落神明意志，虽然依旧存在，但其侵略性的势头明显受挫。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碾压一切的姿态，更像是一条受了伤的毒蛇，在谨慎地评估着新的局势，寻找着新的突破口。它的恶意并未减少，只是被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强行“干扰”了。
而干扰的源头……赵启明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将模糊的视线投向屏障之外，投向那个一直悬浮在更高维度、冷漠注视着这一切的存在——艾尔。
他“看”到了。或者说，他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感知到了。
艾尔的身影，不再是之前那种虽然模糊、却带着绝对稳定和高维威严的轮廓。此刻，祂的存在变得……不稳定。就像一副信号极差的影像，边缘不断闪烁、模糊，甚至出现短暂的“碎裂”感，仿佛构成祂存在的某种基础粒子正在不受控制地逸散。原本笼罩着祂的那层难以言喻的光晕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虚弱的透明感。
那不是力量消耗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更根本的、触及“存在”本身的损耗。赵启明清晰地感知到，艾尔为了强行“修正”堕落神明那毁灭性的力量洪流，付出了远超他想象的代价。那不是简单的能量对抗，而是以自身存在的“真实性”为赌注，去扭曲和干涉另一位神祇力量生效的“规则”或“逻辑”。
这种干预方式，超出了赵启明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和沉重代价。艾尔，这个一直以来如同置身事外的游戏管理员、冷漠的研究者，第一次显露出祂并非全能，祂的干预并非没有成本。祂的存在，因为这次强行介入，变得脆弱了。
一股荒谬的、近乎颠覆性的认知冲击着赵启明几近崩溃的神经。原来，即便是艾尔这样的高维存在，也会“受伤”，也会“虚弱”。祂们的世界，祂们的力量，并非凡人眼中那样无懈可击、永恒不变。
但这认知带来的并非慰藉，而是更深沉的寒意。艾尔的虚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道看似坚固的透明屏障，其稳定性可能已经大打折扣。意味着对堕落神明的压制，可能只是暂时的。一旦艾尔无法维持这种干预，或者堕落神明找到了绕过这种干预的方法，那毁灭性的力量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这用神祇存在换来的喘息之机，比他想象的还要脆弱，还要短暂。
赵启明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怀中的若离和苏婉没有因为刚才的冲击受到更严重的挤压。若离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那枚∞符号彻底黯淡下去，再无一丝光泽。苏婉则完全瘫软，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她们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沉重得如同整个崩塌的世界。
他能感觉到艾尔的目光依旧落在屏障内，但那目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疲惫？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专注，仿佛在评估自身损耗的同时，也在观察着“种子”在经历这一切后的状态。祂的兴趣点，似乎从未真正放在赵启明或者苏婉的生死上，一切都是为了若离，为了那枚符号，为了祂那该死的“游戏”。
现在，这位玩家也受伤了。
赵启明咬紧牙关，血沫从嘴角溢出。他不能指望艾尔。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这个存在，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冷漠的观察者，祂的每一次出手，都只是为了确保“游戏”能够按照某种祂感兴趣的轨迹进行下去。现在，祂自身的存在都出现了问题，更不可能指望祂会提供进一步的庇护。
屏障内的空气依旧污浊、沉重，带着丝丝缕缕的异味，仿佛空间本身都被那堕落神明的意志所污染。皮肤上的刺痛感、骨骼深处的酸麻寒意，以及血液流动的滞涩感，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环境的持续侵蚀。这屏障，或许能隔绝直接的物理攻击和狂暴的能量冲击，但对于这种规则层面的污染和意志层面的渗透，效果正在减弱。
外界，怪物的嘶吼声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它们从未退却，只是在等待屏障消失的那一刻。屏障内，那条受伤的毒蛇——堕落神明的意志——仍在不懈地游弋，缓慢而执着地，再度朝着若离胸口那沉寂的符号靠近。
时间，并未站在他们这边。
赵启明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他紧了紧怀抱，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尽可能地将若离和苏婉护在核心。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苏婉还有救吗？若离的符号是否还能再次爆发？艾尔的虚弱会持续多久？堕落神明何时会发起下一次攻击？
太多的未知，太多的威胁。但他还活着，还能思考，还能感受怀中生命的重量。
那就够了。
他将那把早已失去作用的手枪更紧地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这是他作为“赵启明”这个凡人的最后一点证明和坚持。
让艾尔看吧。让那堕落神明看吧。
凡人的挣扎，还远未结束。
在这神祇余波激荡的废墟之上，在艾尔虚弱目光的注视下，在堕落神明意志的窥伺中，赵启明如同一头濒死的孤狼，默默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幕，无论那将是更深的黑暗，还是……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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